中國器樂表演藝術要以創新應對傳統和現代
——劉英嗩吶演奏藝術的傳奇之路

文／寧 汐

劉英在嗩吶這一中國最具鄉土氣息的民族器樂演奏藝術上做到了可媲美世界級大師的水準，他在國際上與管樂藝術家們的深入交流，也借助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興起的中外音樂文化交流的社會環境之利，而推動中國嗩吶走向世界，他常以中國文化代表團成員而與國外同行進行技藝交流，甚至參與文化外交的重要國事活動之中。他演奏的《百鳥朝鳳》在網上的點擊量早已過億，而演奏的協奏曲《天樂》《樹魂》《梁山隨想》等現代嗩吶曲已成為民間器樂快速現代化、國際化的代表作。他又深深地扎根民間音樂土壤，創作的《正月十五鬧雪燈》已成為民間風味濃郁的新創嗩吶名曲，而經他演繹的民間嗩吶曲《豫西二八板》《六字開門》等亦煥發出時代的新韻，他改編國外名曲《霍拉舞曲》的嗩吶曲版，也擴展了嗩吶技藝的表現視野，他編寫的嗩吶專業教材、社會音樂考級曲集等著述，更是廣泛傳播，深入大眾文化之中，甚至可以說，他是海內外樂迷心中的嗩吶演奏藝術的形象代言人。

人生進取中的傳奇之變

劉英的嗩吶藝術有多個傳奇，一是從泯然眾人之間魚躍為嗩吶專業教育的第一代學人，二是從民間藝術中挖掘素材而創作嗩吶新曲，三是將現代手法嗩吶曲淬煉為新的民樂經典，四是將小眾的嗩吶曲演變為點擊量過億的“神曲”，五是將小學科的嗩吶變為名校中的品牌。

劉英出生于安徽合肥的民間音樂世家，父母親是民間音樂藝術家，擅長戲曲、曲藝、民歌、器樂等樂種，尤其是父親的嗩吶演奏對其吸引力極大，使他很小就偷學父親的嗩吶演奏。雖然不舍他從事這一清苦行當，但父親看他實在是喜歡，就開始教他演奏的基本功。為了不吵到鄰里，父親挖了地窖，讓他在里面苦練演奏基本功，他也深知“學藝不練功，到老一場空”，自然沉于內，據說，他在地窖中每次有4個小時以上的練習，其中的苦悶是4、5歲小孩難以忍受的，而他能熬過極為艱苦的初學階段，也被傳為佳話。有了基本功后，劉英又遍訪民間嗩吶藝人中的名家，劉鳳鳴、王文軒、丁懷成等安徽嗩吶藝人都是他早期求藝的拜訪對象。這也使他從小養成了重視民間藝術的習慣，而廣泛研習全國各地的嗩吶演奏藝術，使他逐漸擺脫了地方流派的束縛，有了開闊視野而來融會貫通演奏藝術。

在融諸家之長而創新發展民間嗩吶基礎上，劉英魚躍龍門，順利地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嗩吶專業，成為受益于改革開放后的第一代專業學人，當時可是羨煞了同齡人，成為安徽民間藝人中的傳奇。師從任同祥，這一從齊魯大地走向國際舞臺的嗩吶民間藝術家，這對劉英技藝的錘煉是全新的境界，使其眼界開闊，實現了從民間走向城市，從家樂走向專業院校的人生跨越。受任同祥的影響，劉英在讀書期間就廣泛活躍于舞臺，從而使其演奏技藝得到實踐的熏染與觀眾的反饋，這使他的現場演奏藝術效果始終極具表演藝術的美感和感染力，他很會調動演奏技術、肢體動作、表情符號等各種相關藝術語言而感染觀眾，這就使其演奏藝術的現場效果極為火熱，是他之后常代表學校，接待、外訪的主要原因。他的本科畢業音樂會也因此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他當時的颯爽英姿至今仍留在很多人的美好回憶中，這為他畢業留校任教后但卻活躍于舞臺和錄音棚之間，是他演奏藝術影響力之顯現。

在大學讀書期間，他充分利用假期到各地采風。其中，下生活到東北后，他深受東北民間鬧社火風俗的感染，運用東北二人轉曲調，融入東北嗩吶演奏特點而創作《正月十五鬧雪燈》，它一經演出就迅速串紅，現今已成為新的嗩吶音樂經典。這種基于演奏而延伸的創作是其創新的表現形式之一，使《鬧雪燈》和他成為當時的傳奇。他將這些創新手法還用于挖掘傳統樂曲之中，應對當時不斷時尚化追求的審美而做了情趣融入，和相應的演奏技術新探。他的創新之舉不斷使各地民間嗩吶曲華麗變身，實現了從鄉間走向城市的傳奇文化演變。

藝術發展中的傳奇之探

劉英的精彩演奏吸引了國外管樂演奏家的關注，他們對劉英能用“曲兒小，腔兒大”嗩吶演奏出雙簧管、小提琴般的音色而感到震驚。當年聽過劉英演奏的日本著名作曲家、電影《砂器》配樂者芥川也寸志，就曾有不吝贊美之詞：“太不可思議，七八個孔能吹出如此微妙的音樂和音色！”劉英創新地改變了嗩吶演奏的很多技法，民間手藝融會了現代審美，尤其是綜合技術而產生的新音色，這在世界上同類嗩吶樂器大家族中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他還將這種創新又用于民間嗩吶曲的現代發展之中，催生民族化的現代嗩吶曲，一直是劉英致力的方向之一。所以，當芥川因觸動想寫嗩吶現代作品的言辭一出后，劉英異常高興，答應想盡辦法為創作提供幫助。除了音調、音色等素材的提供外，劉英還在日本演出期間到芥川的家里現場給他演示。可惜，芥川的創作未完成就病逝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朱踐耳為完成芥川的遺愿而承諾繼續創作嗩吶協奏曲，這一情感的延續成就了又一個嗩吶曲的傳奇，而它尤為珍貴！因為它催生了民族器樂藝術的又一經典，開創了嗩吶藝術現代作品的新紀元，劉英無疑是該曲舉世聞名推動者之一。這部朱踐耳先生于1988年專門為劉英嗩吶演奏藝術而創作的嗩吶協奏曲在1989年的“上海文化藝術節”中一經露面，就吸引了業界的極大關注，在獲的“優秀成果獎”等各類政府獎的同時，也得到了大眾的喜愛，并走向世界，后來在香港的演出后，評論家更是將年青的劉英譽為嗩吶藝術大師。

在《天樂》淬煉成鋼的過程中，劉英的創新演奏探索是成就這一嗩吶新曲成為一代傳奇的重要因素之一，創演各方合作的巨大成功亦成為一時佳話。當年，為揣摩、開發曲中的演奏技巧，劉英練壞了300多個哨片，8個多月很少有外出商演或錄音，閉門修煉，潛心琢磨，終于將當時上海交響樂團演奏家們都“摸不著頭腦”、甚至有抵觸情緒的這部第一首嗩吶大型協奏曲完美地呈現出來，達到了作曲家本人也感到的意想不到的效果。

劉英在該曲中的創新表現多方面，一是運用手指和氣息的變化，巧妙地在傳統嗩吶樂器上演奏了包括十二音的、變化音繁復的旋律；二是運用唇、齒、氣、指的綜合技術運用，解決了嗩吶音色豐富變化的新法，可達到單簧管、小提琴般的柔美音色之妙，這對曲中現代音色的需求來說是極為妥帖的；三是勝任不同的角色與不同樂器進行組合，不管是與交響樂隊的競奏或呼應，還是與一兩件西方樂器的重奏，劉英都做到了游刃有余，其中，有些演奏處理甚至令作曲家本人也難解其妙。后來，有很多嗩吶演奏家想演奏這部作品，因實在無法再現錄音中的效果而求教于朱踐耳，朱先生說他也不知道，那些技法都是劉英自己開發出來的！這樣的演奏創新，已經不能說是超額完成任務這么簡單了，這其中，不僅包含了劉英的下苦功夫，下狠功夫的精研態度，還隱含有大量的巧妙的、充滿智慧的創新之舉。《天樂》在創作、演奏上合作與創新，實在是嗩吶藝術史中傳奇之一。

學科構建中的傳奇之態

化腐朽為傳奇，善于挖掘看似普通的嗩吶曲中的潛在藝術美，發展多種風格嗩吶，培養大量人才，編寫專業教材，出版系列音像而作為參考資料，將嗩吶學科發展到前所未有的狀態，其中所表現出來的整體性學科發展觀是劉英傳奇的又一表現。

在傳統嗩吶曲的挖掘方面，劉英多方探索，各美其美。張曉峰創作的《鄉音美》等曲目一開始并不為人所知，后經劉英演奏后，不僅展現曲中的淳厚鄉土情味，還挖掘曲中的優雅氣質，使聽者在音色變化中感受到豐富的情緒，尤其是感受到音樂中超凡脫俗的意境美，使其不再僅是某一種民間鄉俗味道的外在宣泄，而是具有了亮麗芬芳鄉村美景的內在情趣。此后，張先生的協奏曲《梁山隨想》經劉英的演奏，再次成為嗩吶音樂的名曲。

無獨有偶，劉英應對很多民間嗩吶曲的現代化呈現亦然，如內蒙古二人臺曲牌《掛紅燈》、安徽民間樂曲《柳金子》《凡字調接叫句子》、河南豫劇音樂風格的《豫西二八板》、山東民間音樂改編曲《鳳陽歌絞八板》《抬花轎》《拉呱》《六字開門》《大合套》、京劇傳統劇目《逍遙津》等。劉英都能將其東西南北的民間音調風格保留，更是以豐富的演奏技巧而重新挖掘曲中蘊涵的意境美，從而賦予作品以新的時代感，明朗的氣息、豐富的情調、細膩的音色和線條，尤其是陽光的、時尚的藝術形象表達，將這些地域性、風格性的民間樂曲展現出新的音韻，豐富的情感，使人不再覺得它們土腥味太重而有意避之，而是覺得它們形象鮮明、親切感人而刻意求之，希望能從劉英先生的教誨中學得其妙，深解其趣。

嗩吶在民族器樂大家族中雖然“腔兒大”，但因其“曲兒小”的表現空間，一直以來在民族器樂演奏藝術中屬于較少受人喜愛的小眾器樂形式。劉英作為專業院校中的教授，他從民間傳統文化的切身體味中深知其現代學科價值非凡。所以，30余年來，他在工作中不斷開拓嗩吶藝術盡可能的表現疆域，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他就錄制了數十盤嗩吶專輯，從傳統經典到流行音樂，從而使更多人知曉嗩吶藝術的魅力，祛除嗩吶喧吵的“大嗓門”式的單一表達，展現嗩吶可歡唱、可幽怨的內外兼修的藝術潛質，這些音像制品的發行，尤其是為大眾所喜愛，在那個卡拉OK大家唱的背景下，其流傳的本身就是民族器樂中奇跡。

八十年代后期，劉英又致力于推動現代嗩吶曲的演繹。新世紀以來，他綜合多種有利條件而加快學科建設。經過多方探索，劉英將嗩吶發展為上海音樂學院乃至南方專業音樂學院中的強優勢學科，改變了嗩吶是北方器樂傳統的歷史。他的學生遍布國內乃至東南亞的專業院校或院團，張倩淵、劉雯雯、王昆寧、閆晉龍、張云山、焦點、胡晨韻、朱穎、宋廣順、何滿等數十位青年才俊，已在各自單位闖出了天地。培養的學生量多質優，均有演繹現代、傳統作品的獨創性能力，這是嗩吶界難得一見的景觀，再加上近年來他與其弟子出版的專業教材和系列音像，立體化、全方位的學科整體性發展，其成功可以說是民族器樂現代學科發展中的一個傳奇。

在發揚傳統文化的語境中，民族器樂越來越受到各界的重視，而演奏藝術更是其重要的表現形式之一，它所承載的技藝特色、文化符號以及歷史傳統，在中華民族文化大家庭中尤為突出，直觀而有個性，使其辨識度極強。劉英的嗩吶演奏藝術既有深厚的民間基礎，從人民大眾中來，又在現代發展中以其創新理念而占得了先機，將其藝術音樂服務到人民中去。他的演奏探索、作品挖掘、人才培養、學科建構，將嗩吶藝術不斷創新，精進，他的嗩吶藝術人生中的傳奇，也是民族器樂演奏藝術時代性發展中的一個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