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人兒
草原一望無際,間或有幾匹低頭吃草的馬甩動著馬鬃,似有風吹過。黃燦燦的太陽花輕輕搖曳,站在了鄂爾多斯大草原的最前排,猶如典雅多情的騎手。
鄂托克前旗干凈、寬闊,小城寧靜、溫情。抬頭仰望,天高,云淡,夜晚星星閃爍。
從銀川進入鄂托克前旗,隨處可見白楊樹,樹干筆直,挺拔。高聳著,似乎有一種向上生長的力量,正讓頂端接近白云。藍藍的天空白云飄,鄂爾多斯背景遼闊,藍天、白云、大地。在這里無論是一棵樹,還是一個心靈,都可以找到一塊安放之地。
春天放慢了腳步走進北方,五月的草原,草淺,貼近地面,風吹啊吹,不見草低。
成群的羊只在藍藍的天空下發出孩子般的咩咩聲,一團一團的白,牽動著一束束目光,此刻,天空的云朵飄啊飄,地上的白羊啊,云朵一樣在綠草間慢慢飄移。
在去瑪拉迪的路上,我在想:做一根草或者一頭羊都是幸福的,它們互相依存的方式,或許就是人類的愛情。
盤腿落座,幾個蒙古漢子在喝酒,蒙古包里歌聲嘹亮,豪放抒情的基調在蒙古漢子的血液中流淌,奶香飄過草原的夜空,手持酒杯,飄過草原的歌聲里有酒的沉醉,有夜的多情。把酒喝醉,把草原喝醉。這個夜晚,誰醒著,星星就是誰的,天空就是誰的,誰醉著,誰就是草原上最多情的人。
草原的風冷,風裹挾著蒙古漢子的皮襖??缟像R鞍,長靴里的刀鞘閃動著冷月的白光,策馬轉身,揚鞭而去的蒙古漢子,你便是我的江湖。
一團團,一簇簇沙蒿生長在沙漠里,它們在車外跳動著,那綠連成片,遠眺,像極了草原。沙漠里的沙蒿,讓人心生憐憫,想想生活在人世間的蕓蕓眾生,最終擁有最后幸福的也必定是最堅強、最有耐力的勇敢者。
辛苦的草原阿媽,在藍天下放牧羊只,那白的黑的淺棕的羊只,一一被阿媽叫著名字,它們猶如阿媽的兒女,被阿媽疼愛著。阿媽說,黑的是大兒子的,今年是一只,明年下了小羊羔是三只了,我掐著指頭,如此繁衍下去,黑羊的家庭很快就壯大了。
假想阿媽的牧場里的三只羊,一只黑羊,一只白羊,一只黃羊,三只見過藍天、白云、綠草的羊,必將引領人類走出霧霾。
其其格在朗誦,其其格是花一樣的女人,她跪在草地上喝酒,也跪著朗誦。她用蒙語,打著卷舌,時而仰起臉,凝望天空,時而低下頭俯視大地,時而雙手輕貼胸口,時而伸展手臂,似乎在承接長生天的恩賜。她微微皺起的眉心,她抑揚頓挫的蒙語,她的語調一陣高昂一陣低沉,她的身體直挺或低垂,這一切都透著一個蒙古女人堅毅的美。她跪立著,用打著卷舌的蒙語朗誦著,這一刻,眾神下界,眾生平等。
在鄂托克前旗,我拜訪了一個老人,他是前旗一位高貴的蒙古族老人。
他坐在一張大書桌后面,沉陷在一張椅子里。這是清晨,一個八十四歲的老人,已經開始伏案工作,他翻譯,蒙譯漢,漢譯蒙。他著書。他收藏。他耗費了幾十年的時間,遍走蒙古大地,他收藏了蒙古服裝、靴子、馬鞍、馬墊……他把一個與馬結下歷史淵源的民族,輝煌地呈現在他的個人收藏館里。
這個老人就是曹納木先生。
曹納木先生已經八十四歲高齡了,但他依然每天堅持寫作,每天清晨走向書桌,傍晚回家。
一張寬大的高背椅里深深地陷進一個略略佝僂的背影,案頭擺放著蒙文書,漢文書。一位老人,一位八十四歲的老人,正用余生抵達自己的夢想,正用余生豐盈著自己的精神家園,我不禁肅然起敬。年齡在這位老人的身上悄悄隱退,他的精神花朵正裝點著一個民族的輝煌。
在鄂托克前旗,有一位不一樣的老人,如果你走進他,你就走進了自己的老年,走進了一個開滿鮮花的精神的花園。
夕陽西下,潔白的蒙古包承接著天地間的余暉,草原此刻寧靜、安詳,它用十萬棵、百萬棵、千萬棵青草,回望著一個民族的驍勇,傾聽著八匹駿馬的嘶鳴,一個馬背上民族的勇敢和豪放,讓我一次次伸出手擁抱著夕陽,夕陽送我,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