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形態，只與一泓春水有關（節選）

唐江波

1

魯西南，因風吹過，清新、溫暖。通往山頂的路，被一團團紅色紫色糾纏，此時的鐘山，除了泉水、深山、古寺，還鐘情于花間的鳥鳴。花的故鄉，在三月慢慢生長。花香，讓潛伏的風落于手掌，靜靜地開。空谷的青石路，足以安放那些安靜又悠閑的文字。而一株花，卻讓我們的心變得詩性和善良。云霧在時光里沉淀，山卻愈發清晰。次第開放的花兒，始終固守山的開闊，水的潔凈。一株花的開放，讓山有了靈魂，細雨、斜風、陽光、露水，這些事物是多么值得信賴啊。山的故事緘默千年，而花朵依然依偎著它，就像嬰兒依偎母親。

2

在金山，我的心常常為一片落葉惆悵。這是一片穿越千年的樹葉，像流浪者，深藏著一輪漢唐的明月，照耀著那些幽深的時光。金山仍被傳誦，秦皇抑或秦王的傳說，連同壁立如削的石壁，依然光芒如初，一塊石碑被開放的鮮花涂抹。歷史死去了許多年，金戈鐵馬一去無聲，只有秋天，用自己的方式收藏游人的腳步、露水，還有漫漫黑夜。有人試圖從空曠的洞穴里，取出火焰、理想和萬里江山，而懸崖的高度卻讓人望而卻步。走近一些，給那些靜靜的洞穴和石碑一些安慰。昌邑王，我看見他淚流滿面，西望長安沒有什么不能放棄，哪里不能筑建溫暖的家園。權利、榮耀、美女、錦衣玉食，通通放下。風雨之后，塵埃落定，被洗過的山水清晰又溫暖。

3

在蚩尤墓，我的心回到遠古的沙場。此刻，時光的刀刃在黑暗的天空支離破碎;此刻，涿鹿的雨水伴隨著眼淚斷裂、消損;此刻，理想在荊棘叢生的喊殺聲里，前仆后繼;此刻，壯志豪情在黃河的浪濤里難以阻擋。我想，你需要一株桃花停泊愛情;我想，你需要一口陶罐酌飲春風;我想，你需要一縷月光溫暖傷口;我想，你需要一把利劍刺破冬天。生命的鎧甲在堅硬的信念里千轉百回，你在尋找一個屬于理想之上的高度。毫不留戀錦繡山河、漁舟唱晚、春光明媚，細數生命的年輪，茫茫黃土，百萬雄師的吶喊，刺破蒼穹。你伸開雙臂，欲推倒萬里江山。江山如此遼闊，風花雪月，芳草萋萋。黑夜中的圖騰在天空盤旋，削鐵如泥，馬踏連營，那些沉重的放逐在沙場馳騁。千年的恩怨，千年的情仇，在一場戰事里氤氳。馬革裹尸，萬里黃沙那么匆忙地埋葬了一顆雄視天下的心。無需在烈火里鍛造，從生命里挑出一塊肩胛骨，在大野澤淬火重生。今夜，你脫下鎧甲，仰望星光。紅纓飄落，明月被風吹動。

6

夜晚，我在大成殿的月光下，肅立，仰望。等待一縷月光灑落，把大成殿每一根雕龍石柱和飛檐斗拱照亮。今晚的月光慈祥又善解人意，2500年前，它也像今天一樣，照著魯國的孔丘。竹簡太輕，心事太重，腳下的流水將時光帶走。風依次吹過魯國、衛國、鄭國的上空，一陣又一陣，從南往北，從東往西。有理想照耀著，再曲折的路也不遙遠，功名利祿只不過是浮云抑或稻草。《論語》是一粒干凈的谷子，在千年農耕的雨里伸出歷史。時光如此歡快，歲月更迭，月亮圓缺。一個人懷抱理想，奔跑的日子，糾正一棵樹、一根禾苗生長的方向。不必做一個衣錦還鄉者，為了理想可以無怨無悔。正如生命可以腐朽，思想卻可以光照千秋。此時，泗水依然長流，浮云飛翔。月光的箴言如流水，輕輕拍打安睡的大成殿。

9

一座從五代、從北宋修煉而成的梵塔，俯視眾生。朝暉普照，如佛光，洗去疾病、饑寒、苦難、罪惡。經聲朗朗，連同大佛寺的香火一起沉入歷史的河中。梵塔，是一種恩賜，在太陽過濾過的文字里一直活著。它以天地的寬度，山川的廣度護佑著故鄉。那些排列好的歲月的秩序，已深入骨髓，停留在命運的枝頭。粗獷的風仍在拍打梵鈴，蕩起漣漪的湖面在風里聽見自己的聲音。歷經后周宋元明清，許多往事已坍塌，而代代相傳的，是被茶余飯后取走的傳說。當時光穿梭于土地之上，五谷吐納出內心的陽光。大野之水握住萬物，握住秋天的每一粒種子。在儒家文化熏染的齊魯大地，充滿對黃河、黃土的膜拜，被黃土沖積而成的魯西南平原，田野、空氣、古城、村鎮一切都是自由的。在一縷晨光下，藍天的手指輕輕，一再將蓮花的想象打開，而梵塔一直站在最低處，目測蒼生所能企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