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厙
詩人理應允許任何一棵樹,或者任何一種樹,在春天進入他的詩歌園邸。在秋天同樣如此。他的詩歌園邸應該對所有樹種無差別開放——闊葉或針葉,喬木或灌木,木本或藤本。
但是在四月的尾聲,他卻只邀請了一棵香樟——非但沒有邀請更多種類的樹,而且也沒有邀請更多的香樟——進入他的詩歌。當他站在一棵香樟樹下,在微雨中細嗅它的花香,他就直接向這棵香樟開放了自己的園囿。
這種邀請或開放,總是帶有隱秘的私心的。他期待這棵在四月微雨中完成了蛻變的香樟,能幫助他實現一首樸素詩歌的寫作。這首詩歌所需要的蓊郁和芬芳,它都能提供。它像一只膽瓶倒扣在春天里,倒扣在一場微雨中。它趨于圓滿和完善的球型樹冠,看上去有傾覆的風險,卻無需任何擔憂。
在春天,四月,他不善于在詩歌中勾兌太多的意義。通常他只需要一棵樹,比如出現在街角或園子里的任何一棵香樟。一棵香樟足以撐起一首詩的有限和有效空間——總是有些風險,卻不用過分擔心。
一棵香樟幾乎可以保障一首詩所需的所有樸素品質和基本誠意。雖然另一棵樹也能提供大致相同的價值,但是既然有香樟,就把一首詩的命運交給它好了。詩人沒什么好糾結的,也不需要后悔——可能沒有一棵別的什么樹比香樟更了解詩人吧?
它以每一根枝椏和每一張葉子里的香氣,證明對一首詩的了解。
在春天的郊野公園健步而行,我將獲得什么?
雨水。是的,我將獲得雨水的獎賞。這不是一次交換,是獎賞。所有在春天里甩開膀子行走的都將獲得獎賞——雨水給我的,不會多過給一棵尚未返青的水杉的。它在灰色的天幕下裸露著,看似還沒完全緩過勁兒來,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條小溪正在它內部行走。我能確認一棵水杉在春天的行走早已出發,早于我,晚于一棵扦插不久的柳枝。
花香。是啊,我將獲得花香的獎賞——花香并不熱烈——事實上在雨水中它淡到極致,而這正是我所獲得的獎賞。是一園子盛開的梅,把骨頭里的香氣悉數傾倒給春天,和在春天里行走的人們。這仍然不是一次交換,而是一份來自大自然的慈善照拂。我能做的,唯有領受和被喚醒——或許我仍然是貧瘠的,我既是土壤,也是種子。
來自春天的獎賞遠不止雨水和花香。
我聽到了一聲聲悠長的鳥鳴,和蚯蚓拱動花地的聲音。那被腐爛的舊秸稈覆蓋的花地里,秋英草的雛秧正攢著勁兒準備拔節。一切,組成一個季節的偉大心跳。一切,都是獎賞。
我們在春天里行走,就是為了獲得與之諧振的心跳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