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月亮出發，即使不能到達

◎九九

在收拾上大學要帶的東西時，我翻到了那本日記。日記的最后一頁還停留在2019 年6 月6 日，高考前的那個晚上。那段奮戰的日子，突然就生動起來。

我是一個高考場上的“失敗者”。是的，我復讀了，經歷了第二次高考。

高中三年，我和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按時上學放學，偶爾遲到，偶爾早退。在課間和兩三好友結伴游逛校園，會抱怨老師布置的堆成山的作業，也會在課間為了看到喜歡的男生而往返班級走廊。會在老師快要抽查背書情況時，慌慌張張和組長套近乎，請求她“放自己一馬”；會在快要考試的時候，胡亂翻書背文綜做數學題，后悔自己為什么遺漏了這么多知識點，然后在成績單發下后，難過失落重新振作，做出計劃好好學習。可計劃永遠停留在第一頁，永遠待完成。在每次為成績傷心一段時間后，又故態復萌，依然會在上數學課時因為跟不上老師思路而發呆，依然會在背書時抱著僥幸心理偷懶。

現在想來，其實后面發生的一切都在事前有了預兆，悄無聲息又有跡可尋。它就藏在我每一次悄然放過的數學題里，在每一次因偷懶而遺漏的知識點里。

如果甘愿就這樣平庸，每天嘻嘻哈哈，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好像也沒有什么使人難以忍受的。

可我并非一個無欲無求的人，我是一個所有科目加一起也不過400 多分，卻做著要600+才能考取的夢的人，不過是從來不敢跟人承認，我有夢想，我有追求，我有野心罷了。所以每次與朋友嬉笑打鬧之后，心中總是隱隱有著不安與空虛。

似乎與連目標都沒有人的人相比，我是幸福的，至少我有夢可做。可若是一個人只是空想而不去行動，有野心卻沒有實力，夢想與他而言，不過是苦澀的枷鎖。我就處在這樣的枷鎖之中，每天在對夢想的渴望與自己的不作為之間掙扎，我痛恨缺乏自控力、毫無執行力的自己，又沉浸在不努力的輕松愉悅里。高中三年，我就這樣像踩著棉花糖一樣度過，輕飄飄而不真實。

終于，第一次的高考毫不留情地給了我迎頭一擊，把我從渾渾噩噩的日子里拽了出來——我落榜了。

在父母欲言又止的試探中我沉默了許久。人在失敗之后往往會經歷一段微妙的過程，之所以用“微妙”這個詞語，是因為，你好像站在一座獨木橋上，往前走，或者往后走，都是一個選擇，但似乎哪一個選擇又都無法讓人心安。在這以前，從未思考過的一些問題似乎一下子拋在了你的面前。我站在橋上，選擇了那條布滿荊棘的坎坷路——復讀。

在離家很遠的一個城市，我開始了獨自一人的復讀之路。學校條件很艱苦，八個床鋪擠在一間小小的房間，因為是臨時設立的校區，寢室里甚至無法供應自來水，日常的洗漱都需要每晚下課后去水房接冷、熱水，再提到六樓。挫折真的可以讓人一瞬間長大，我毫無怨言地接受了，并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以前的惡行結下的惡果，我沉默吞下。我買了新的日記本，在扉頁寫著：華政，我來了。這一次，我不怕別人知道我的野心，我要認真地從頭來過，把高三沒有吃過的苦，完完整整地嘗一遍。

我將每一天的任務寫在日記本上，每一天都按照計劃嚴格執行。

早上五點半鬧鐘響起，我在舍友的呼吸聲中下床，洗漱好后拿上面包牛奶走去教室。宿舍樓里安安靜靜的，去教學樓的那條路也安安靜靜的，天朦朦朧朧灑下一點亮光，我用腳步聲喚醒樓梯的燈。在教室里，除了上廁所、去辦公室，我從不離開座位。夜晚，我總是在保安叔叔的催促聲中離開教室。做了一天題的頭昏昏沉沉的，好像活在夢里一般，有一種虛浮的不真實感。

幸運的是，每晚的夜空都有禮物給我，那些疲憊孤單的夜晚，遠方閃閃發光的滿天繁星讓人心馳神往。我看著星空遙想我的大學，我的未來，內心有一種安定的充實，那是我高中三年從未有過的踏實。

每天，我像青燈下的苦行僧一般，穿梭于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早晨霧蒙蒙的天空目送我上學的背影，教學樓的燈聆聽我疲憊的腳步聲。

也不是沒有過失望甚至絕望的時候，在考試成績不理想的時候，在數學題做了許多遍改了許多遍，再做時依然無法下筆的時候，在文綜選擇題錯了許多的時候。最痛苦的一次，是臨近高考的第二次模擬，那是我進校以來考得最差的一次。我假裝平靜地收拾好成績單，努力讓自己投入復習，我對自己說，沒關系，只要不是高考，就沒關系。可望著怎么努力好像也提高不了的數學成績，想著還有短短兩個月就要到來的高考，內心涌起的無限恐慌好像要把我淹沒。我奔去操場，放聲大哭。一圈又一圈地跑著，夜晚的操場陪伴著我，任我宣泄無措地哭泣。

這一年，我變得堅韌勇敢了許多。

2019 年1 月，朋友在寄給我的明信片上寫道：你總是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向，從荒蕪混沌中掙脫出來，認清周圍現實的世界還敢于直面，你就是你自己的騎士。

我用掉了30 支百樂筆，用完了4 本筆記本，我把數學一輪練習冊從頭到尾做了三遍，背完了四遍文綜課本，我從進校的400+考到最后一次診斷考試的590 分，我擠進了從前被清北班霸占的前三百名。厚厚的一本日記，每一頁都是我對華政的渴望，對夢想的堅持，是我走過來的每一步。我就這樣堅持了288天。

8 月23 日那個熱得快把人融化的下午，我拖著行李來到復讀學校，而這個蟬鳴的六月，我奔赴考場。開局，便是決戰。

故事的結局，人們總是期待圓滿，期待著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得償所愿。但我的故事，要以遺憾作結。我沒有在第二次的高考中，取得理想的成績，甚至老師也為我嘆息。遺憾這種東西，要不就努力生活，在未來把它拾起，要不就在失望的時候，悄悄把它丟掉。我當然選擇前者。因為我始終相信，故事之所以還沒有圓滿，是因為還沒有結束，我終將以另一種方式圓夢華政。

這段奔波于夢想的道路，我走得太過坎坷，太過漫長。結局雖不如人意，但我從未否定過這段旅程的意義，是那些日夜造就了現在的我，向著月亮出發，即使不能到達，也能站在群星之中。

我終于可以與過去和解，擁抱過去的自己。不必刻數一路走來的艱辛與榮光，因為夢想，還有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