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權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人為你負重前行
5點40分,鬧鐘響了。苗師從床上爬起來,她已習慣這種失眠的節奏,困倦中帶著些許揪心的疼。匆匆洗漱后,她急急趕向定點醫院。6點30分,她來到醫院,做上崗準備。她是在大年初一就隨行馳援抗疫一線的,當天武漢街頭下著雨,天微亮,路上行人不多。這是苗師第一次來到武漢:“我總覺得我是見過它的,但不是這樣。”
苗師今年47歲,來自南方一座小城,是一名護士長。其實這趟馳援本與她無緣的,她是替一位失去雙親的90后女孩出征的。2020年1月23日那天,姓韓的女孩十分忐忑地找到她,說想加入但實在脫不開身,愛人每2天一個夜班,自己還有3歲孩子和奶奶要照顧。她沉默了片刻回道:“讓我想想。”最后她義無反顧地替她出征:“戰疫情我必做先鋒。”身著白衣,她就沒有退縮的理由。出征那天,女兒半夜3點就起床給她做了飯,兒子、老公給她系上平安紅布條。家人們沒有來送她,怕苗師兜不住哭出來。
后來,從各地馳援武漢醫療隊的規模陸續增加,逐漸發展到幾千人。而大年初一到初五,在醫院坐診的這段時間,苗師見了太多被撕裂的人生和家庭。
老韓,江西人,貨車司機,21日確診,被隔離,血氧含量多次一度低至危險狀態。在重癥病房的他沒法回家,他很傷感,不離手地轉著一串佛珠,似乎每轉一圈就能帶一輪功德到自己身上。來看他的人都是工友,但醫生不讓進,他們在玻璃門外面瞅一眼,就跑到樓上去哭。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苗師說,廊道盡頭,工友們喊:“娘養的,他身上搭著7口人的希望。一定要熬過去!”
大學生小季是滯留在武漢的,在貨柜旁急匆匆和家人視頻,握緊拳頭:“媽,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轉身,在病房,她見到一個女孩哭喊:“醫生,請你一定救救我。父母在等我。”苗師說,有1秒鐘,仿佛看見父母就跪在自己的身旁。
阿君,23歲的女設計師,身體正常,但精神瀕臨崩潰。她的父母先后在金銀潭醫院確診。坐診期間,苗師經常能看到她給爸爸送飯時一直喊“爸爸加油”,而他爸一臉陰沉,懟她,讓她看完抓緊回去,說看多了心里膈應。女孩說:“這讓我壓力更大了。”走出房后兩人各自默默抹淚。就在前天,她的爸爸去世了。生活總是這樣,你不停地呼喊著,可它頭也不回他就消失了。
更多的時候,苗師見到的是許多人沒處收治的場面。他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拿了藥只能往家中靜坐觀察,被迫等待生離死別,然后毫無征兆地就消失在這個春天里。有時候,她突然能理解為什么他們要外逃。她說,疫情真的離我們很近。換境設想,悲歡有時候會相通,自己會如他們一般,但無法寬慰自己。那種心如刀絞的感覺讓她欲哭無淚。只是不管怎么樣,余生都是要帶著親人遺愿前行。我能體會苗師的感受。
苗師入住的是專門酒店,離醫院只有1公里,有便利店,有WiFi,一切都還方便。苗師悄悄對我說,就在前天,經歷過長達31小時的奮戰后,她發現自己出現感冒癥狀,擱在平時她肯定置之不理。但那會兒她一顆心懸了起來,第一時間趕去窗口排查,然后等待確診結果出來。在等待的時間里,她很害怕,真怕意外會降臨到她頭上。她在微信向家人交代了銀行卡的密碼、股份和其他錢的去處,買了什么保險,還想好了遺書該怎么寫。她整夜睡不著,還好天快亮的時候退燒了,而報告結果也顯示是陰性。她感覺重生了一樣:“哎,老天爺總是愛開玩笑,活著二字這半個月變成了唯一的奢望。我是活了,但他們……”我知道,她口中未說的那半句是“可惜了”。
苗師還告訴我,城市還是有新氣象的。在這幾天,人性中最樸素的善良正一點點顯露。她見過一批又一批捐贈醫療用品以及善款的到來,見過一排排受到感召無償獻血的市民們,見過金銀潭醫院院長用漸凍的身體托起信心與希望,見過隔壁街武商世貿的麥當勞只做給附近醫院的醫護人員吃。“勁頭上來了,很多東西都能解決!”依然堅守一線的苗師平靜地道出埋在心里的話,“只有跑得更快,才能從病毒手里,搶回更多的病人。我和隊員們是千萬守城者中的一員,以自己的方式守望武漢,與它一起舍命逆行,經歷這個艱難的時刻。我們,必勝!”
始終記得約翰·多恩的那句話:“別去打聽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而鳴。”此刻沒有禁錮的城,只有不離開的愛。中國加油!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