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麗
我有點兒羞愧。
《少女咖啡館》這本集子,本該在更早以前出現在大家面前,卻因為我的拖延,現在才磨磨蹭蹭的地出來。
我記得以前丐小亥拖稿《成人禮晚點》幾年時,我還笑他,一個人怎么能懶惰成這樣子,幾萬字也要讓小讀者們生生從“從校服”等到“婚紗”。直到落到自己頭上,才知其中的糾結。
不是什么懶惰而拖沓,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沒辦法去面對過往那個糟糕的自己,是害怕。
害怕什么呢?
害怕依然不夠好,害怕暴露自己的淺薄與無知,害怕大家看完以后覺得:哦,就這樣。
我其實不是特別愛寫東西的人。小時候老師讓我們寫周記,我永遠都是辛苦的地東拼西湊才能完成任務;兩堂連載連在一起的作文課也很讓我崩潰,總要在最后剩下二十來分鐘的時候匆匆忙忙擠出篇東西交上去——實在不知道寫些什么。
相比起這些規規矩矩的命題,我更愛胡亂寫些腦子里突然閃過的只言片語,可能沒頭沒腦、邏輯奇怪,但很久后無意中看到,總會有奇異的驚喜感。
而在整理這本書的內容過程中,我有了更令自己沮喪的發現。
我正變得越來越不愛寫,不僅僅是長篇大論,生活里碎片化的情緒我也不再愿意記下來了。
隨著年歲的一年年增長,我在緩慢變踏實的同時也在漸漸喪失勇氣,很多從前借著無知和年輕講出來的話,現在已經沒辦法啟齒了。一些早前對世界的困惑,在不經意間被打磨消耗,有時候是在某一個瞬間突然明白了,有時候,覺得不明白也無所謂。和生活打了這么些年的交道,一些細碎的情緒已經變得變得乏善可陳、不值一提。
也越來越不喜歡分享,很多隱秘的內心情感并不想被別人知道。但寫東西這件事,總是要不停地去經歷、發生,去作自我挖掘,讓那些被埋藏起來的隱秘情感卷土重來,于是往事也跟著一并卷土重來了。
好的壞的,叫人重新傷心一遍。
仔細想想,其實情緒并沒有減少的,可能比少女時代還要來得直接豐富。
比如我這兩年變得特別愛哭,常常在一些平凡間隙突然情緒上涌,一首歌,一個眼神,一件舊事,一個社會熱點,又或者是路邊一朵開得正好的花,一片隨心的云,都很容易就能讓我紅了眼眶。
有時候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了,眼淚就已滾落,然后才后知后覺的地悲從中來,心中起了一場海嘯。所以我如今都不敢看太過沉重悲痛的文藝作品,怕情緒上會受不住,因而錯過了很多好東西,我矯情地把這叫做叫作緣分不夠。
我記得,我小時候挨我爸揍也老哭,卻總會用力瞪著眼睛強忍淚花,脖子抻伸得老直,好昂起我那顆尊貴倔強的頭顱。那時覺得哭丟人,眼淚就是跟父輩投降的罪證——我可不投降,我還能戰八百年呢!
如今大了,也沒人揍我,抗爭的對象從父輩變成了生活,反倒卻縱容自己眼淚亂飛了。有個時間段我掉了特別多的淚,像個小朋友,所有的情緒講不出來,只知道哇哇哭,然后一邊醒擤著鼻涕一邊感恩:謝天謝地,這世上還存在哭這種事情!
我想我總算有點明白,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多難啊。
所以哭一哭有什么關系。
放任自己去哭,去表達脆弱,去接受自我。這是我如今努力在做的一個事情,也是我未來要花非常多的時間要去做的事情。
這個自我不那么漂亮、精致,也不怎么可愛有趣,她是怯弱的、敏感的、沖動而平庸的,常常會被生活打得手忙腳亂,失去分寸,還總愛做些漫無涯涘的浪漫設想。但她們都是我。
我從前不愿意正視這個我,認為她太糟糕,不該現在就站在大家面前。我總希望再等等,等我多與生活打打交道,有了更開闊的視野與心態再來和你們聊聊,向你們展示至少是我自己滿意的那個大方從容的樣子。
直到去翻從前記錄下來的一些只言片語,反倒常被過往而打動。才終于意識到,從前那些充滿怨懟的曲折,其實都是養分,提供給我走到今天的能量,成為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這個人,才有了和你們的遇見。
當我誠實地釋放了這些藏起來的細枝末節的情緒,我才能坦誠地去面對這個不完美的自我,與我的脆弱和怯懦坦誠相待,從而擁有更客觀平和的心態去分析自我、談論人與人的關系和觀察生活,然后接受每一個我,接受放棄,接受失去,換一種方式繼續生長。
不懼怕昨天,我才能過好今天。
當有一天,我不再因為這些外在眼光而受束縛,那就沒有什么能夠打倒我。
所以我終于下了決心,將這些從前不愿再提的這些情緒交出來,讓《少女咖啡館》順利上市。它們不是多精妙的文字,也沒有很多可啟發人的道理可言,卻是關于我人生中最好年紀的一段記錄。很感激你們愿意來聽我分享,見證我的這段美好又帶著瑕疵的年輕歲月。
每一個我都是我,都值得被小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