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普

作者有話說:最初開始構思這個故事時,我的腦子里最先出現的是一幅冬日初雪的場景。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孩背對著男孩頭也不回地跑,告別他,也告別自己的青春。我很少寫分離的故事,但這一次我寫了,過程還比較坎坷,但好歹呈現出來了!哈哈哈,希望你們可以喜歡哦。
再見了,我的十八歲。
1
二〇一八年,戊戌年。
八月八日,大雨,良辰吉日,是徐絨出嫁的日子。
沈嘉聞從部隊趕到滬城時,天剛蒙蒙亮,他沒來得及回家,先到徐家去看要出嫁的小新娘。
他走進徐絨房間時,她正打著哈欠,聽請來的喜婆跟她說吉祥話。
外面風狂雨橫,到喜婆嘴里卻成了吉祥的征兆,不住地對她說:“結婚當天下雨,是吉祥的象征呢!這是代表上天替新娘哭了,姑娘這一輩子都能不哭啦!”
有趣的風俗還是沒能引起徐絨的興趣,她懶洋洋地托著腮,腦袋一點一點的,就要睡過去。
沈嘉聞走過去不輕不重地彈了她個腦瓜崩,給她嚇得差點從梳妝鏡前蹦起來。
他笑她:“都要結婚了,還在打瞌睡,你是小學生啊?”
明明不疼,徐絨還是齜牙咧嘴,回懟道:“你也知道我要結婚了啊,今天才來,你怎么不干脆在我金婚的時候再來啊?”
沈嘉聞笑得更開心了:“都幾歲了,還斗嘴,真的是小學生。”
喜婆趕緊在兩人之間插上句話,為難地看了眼沈嘉聞,又看到徐媽媽那里去,小聲提醒道:“按著規(guī)矩,這位是不可以……”
和藹地看著他倆斗嘴的徐媽媽笑了笑,解釋道:“喜婆,沒關系,這是新娘子的哥哥。”
喜婆這才松了口氣,又換上喜氣洋洋的笑容,喚著化妝師給徐絨上妝。
徐絨的婚禮是傳統的中式婚禮,天不亮就要起來打扮,化妝品擺滿一桌子,描了十分鐘才畫完眉,等一套全妝下來,已經過了正午時分。
好不容易折騰著把鳳冠戴上,徐絨心想自己這回總算可以瞇會兒,頭一歪發(fā)現趴著睡會弄臟妝面,躺著睡會壓壞頭飾,只好抓住看熱鬧的沈嘉聞,扶著頭冠往他肩上一靠。
她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說是要借他肩膀睡一覺。
或許是真累狠了,徐絨就這么靠著,也很快就睡過去了。聽著她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徐媽媽心疼女兒,小聲邀大家先去大廳坐坐,等到了時辰再來叫她。
直到房間里只剩下兩人,沈嘉聞的視線才從手機屏幕上移到女孩的臉上。
大學畢業(yè)之后,沈嘉聞繼續(xù)服役,一年到頭都難得回家一次。上一次見面,是在她二十四歲的生日會上。一轉眼過去三年,她竟然都要結婚了。
白駒過隙,光陰易逝,沈嘉聞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徐絨了。
他溫柔地撩起擋在她臉前的珠簾,頭頂暖融融的燈光灑下來,把她臉頰上細細的絨毛都描畫出來。
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一如豆蔻少女時。
讓他想起十七八歲時,現在的她也是和那時在圖書館犯困的她一樣,睡著了會抿起嘴,臉頰肉微微鼓起,像個脆生生的蜜桃。
沈嘉聞笑了笑,抬手將她散落下來的發(fā)絲朝耳后攏去。
明明還是個小姑娘,怎么一轉眼就嫁人了呢?
2
十七歲的徐絨,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唯一的煩惱是即將到來的高考。
她有心考去山城大學,不上不下的成績是最現實的痛處。
為了讓成績提高,她不僅每天放學之后都去上補習班,甚至周末也要泡在圖書館里。
可惜她有心卻無力,在溫暖安靜的自習室里,接連灌下三杯咖啡也是無濟于事,照樣伏在試卷上酣然入夢。
沈嘉聞帶著一身寒氣到達自習室時,一眼就瞧見了窩在角落里沉沉入睡的小姑娘。
他坐過去,忍著笑輕輕拍了拍鼓著臉做夢的她:“哎,同學,如果不需要,可不可以讓讓位置啊?”
“啊?我、我馬上起來!”徐絨一下就被驚醒了,語無倫次地說著話,坐起來就要收拾東西,回頭一看發(fā)現是張熟悉的臉,這才回過神來,瞠目結舌:“沈嘉聞,你回來啦?”
他點點頭,輕車熟路地幫她收拾好書包:“嗯,現在來叫你回家吃飯。”
她看著他順手把書包搭到背上,愣了愣,心安理得地跟在他旁邊,眉眼彎彎:“我媽讓你來叫我的啊?太好啦,回家吃飯咯!”
這一年,沈嘉聞十九歲,在離家一千七百多公里的南方山城上著大學。
大學生放假早,他沒有在學校多待,一到家就要去看看鄰居家的徐絨妹妹。
徐絨和沈嘉聞從小就住在一個大院里,是一對正宗的青梅竹馬。他們感情很好,或許也是因為他比她大上兩歲,處處都讓著她,這么多年來,他們竟沒有吵過一次架。
今天是周末,沈嘉聞行李剛放下,去了鄰居家發(fā)現徐絨不在,不用想就知道是在圖書館,于是他直奔自習室,果然找到了她。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出圖書館大門時,看了一眼突然落下雪花的天空,伸手把她外套上的帽子給她戴好,有些驚訝:“怎么突然就下雪了?”
“是初雪!”徐絨沖進雪中,興奮地大喊著。
滬城的冬夜很冷,徐絨走在沈嘉聞的身旁,撲簌落下的雪花蓋了他們一身。她歡欣雀躍地將一手雪花亮給他看,卻被他反捂住冰涼的手心。
“你不冷啊?”他撣掉她手上的雪粒。
“沈嘉聞,”她綻開笑容,“你知道嗎,這是滬城的初雪。”
他說:“我知道啊。”
不,你不知道,徐絨在心里對他說。
你不知道,他們都說,只要在初雪時和心愛的人一起看,就會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高三的寒假很難熬,還好有學霸在身邊。
沈嘉聞回來之后,徐絨沒再去過圖書館,天天待在家里等他來給自己補習。
他剛經歷過高考沒多久,重點難點都還沒忘記,給她輔導起來得心應手。徐媽媽是樂得已經上了重點大學的高才生來輔導女兒,在假期結束時,把準備請補習老師的費用都給沈嘉聞做課時費。
本來他是說什么都不收,站在旁邊的徐絨“看熱鬧不嫌事大”,勸道:“你就收了吧,畢竟教我也不容易。”
“實在不行,你就當我媽提前給你的陪嫁好了。”她笑得像只小狐貍般狡黠。
話音剛落,徐媽媽就敲了她腦門一下,笑罵道:“你倒是想得美!且不說你才多大,就是你長大了,哥哥也不可能答應的。”
她接著說:“你嘉聞哥哥已經談女朋友啦,你就別想著禍害人家了。”
徐絨回過身,甜甜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接下來媽媽說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好容易等到剩下兩人獨處,她憋著勁寫了一道數學題,過程算得亂七八糟。
她終于忍不住了,把筆一扔,看向正盯著手機屏幕微笑的沈嘉聞,主動把凳子拖了過去。
“沈嘉聞,剛才我媽說的是真的嗎?”她看著他笑就來氣,干脆摁下他的手機,齜牙道,“你不許看,請正面回答。”
“什么?”沈嘉聞蒙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我談女朋友的事嗎?
“那是大人們開玩笑說的,我沒有女朋友,不過……”
他話鋒一轉:“我確實有喜歡的人了。”
正月的寒風從沒關緊的窗戶縫隙中灌進來,凍得徐絨的眼淚都要掉下來。
3
時間進入六月后,高考生們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
徐絨也是一樣,這體現在她不分黑夜白晝地刷題,汗水滴進高濃度咖啡里還是堅持咽下。
寒假結束后,她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從前愛插科打諢的女孩要把這點時間都省下來看書。危機感使人奮進,她在圖書館里也不會再睡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題目總是炯炯有神。
等到高考倒計時五十天,她的成績已經有顯著提高,再努把力就可以沖擊本地重點大學的錄取分數線。
在做分數咨詢時,班主任建議她將本地大學作為目標,她卻直言自己的第一志愿只會是山城大學。
她不是沒有把老師的勸誡聽進去,也知道這樣做是孤注一擲。
但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志愿,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她都不會改變。
徐絨就這么承受著高壓熬過了高考,在那個夏天里付出了汗水和淚水。
或許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出錄取結果那天,她險險越過分數線,終于成為山城大學里的一名新生。
徐絨反復確認,肯定自己是被山城大學錄取了沒錯,這才撥通那個躺在通話記錄底下的號碼。
隨著接線聲越拖越長,她心跳的頻率也越來越快,就在心臟快要闖到喉關時,電話終于被接通。
“喂?”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徐絨一蒙,把耳邊的手機拿下來又看了一遍,號碼是沒有錯的。
那邊很吵,女生聽這邊默默無語,又提高聲音問了一遍:“你好?”
徐絨這才回過神來,酸意在一瞬間沖上鼻腔,她抽了抽鼻子,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沈嘉聞呢?讓他接電話。”
“你找嘉聞嗎?”女生看著正在臺上發(fā)言的沈嘉聞,如實答道,“可是他現在有點忙,有什么事嗎,我可以替你轉達。”
“那沒事了。”徐絨不敢再多說一個字,此刻的她已經淚盈于睫,快要控制不住情緒。
女生摸不著頭腦地聽著斷線的電話,直到盯上屏幕后才反應過來,這個號碼的備注是“妹妹”,大概理解了,約莫是小女孩找不著哥哥鬧脾氣了。
她沒放在心上,演講結束后才想起來告訴他:“欸,對了,剛剛你妹妹打電話來了。”
沈嘉聞心中一動,趕緊去看日歷,發(fā)現今天正是滬城查詢錄取通知的第一天,事情太多,他竟然錯過了和她道喜的第一時間。
也顧不上還在聚餐,他趕緊到外邊回電給她,溫柔地問:“絨絨,我剛才在忙呢。怎么樣,考上哪所學校了?”
徐絨還止不住哭嗝,凄凄慘慘的,把沈嘉聞嚇了一跳,斟酌著怎么安慰她。
她先答非所問:“你剛才是在忙著談戀愛嗎?”
“不是,我是在參加演講比賽呢。”他被她這無端猜測整得啼笑皆非,好聲好氣道,“小孩子,不好好說說學習,先擔心起哥哥的感情狀況來啦?”
她這才吸吸鼻子,傲嬌地哼了一聲:“那我告訴你,我考上了山大,現在可不可以擔心你的感情狀況啦?”
果然如他所料,盡管之前還是為她擔心過,現在也終歸可以放下心來。
他在心底里悄悄歡呼,笑道:“當然可以啊,什么時候都可以,因為你是我的妹妹呀。”
“你才不是我哥哥。”心里的話脫口而出,徐絨幾乎是在同時感到后悔,“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的,我懂,”沈嘉聞逗她,“你是我哥哥,行了吧?”
如果早知道之后的故事蜿蜒曲折,那么在這個晚上,徐絨就會大聲地對他說——沈嘉聞,咱倆誰也不是誰的哥,我是在喜歡你!
可是誰也不能預見未來,當時的她,默默斂下了心意,心想反正來日方長。
又何懼車遙馬慢呢?
4
在1∶25000000的中國地圖冊上,滬城和山城的距離不過一根食指的距離,可乘著汽笛鳴響的火車奔赴南方,得過整整一天,二十個小時后,綠色的車廂才會慢慢地停在遠處層巒疊翠的山城里。
初入大學,徐絨覺得一切都新鮮有趣,她本就活躍外向,當即就報名了好幾個社團。
可是連著跑社團也會累,她在滑板社里待到下午,終于體力不支,給沈嘉聞發(fā)信息讓他緊急救援,趕緊給她送點補充能量的來。
沈嘉聞正忙,怕她等不及,只好把這事拜托給朋友,跟徐絨說是一個姐姐給她送去了。
童詩逸拎著蛋糕到滑板社團場地時,徐絨一眼就發(fā)現她了。
她漂亮得很扎眼。
童詩逸照著照片辨出徐絨,將一盒草莓蛋糕交到她手里,嘴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微笑:“是絨絨吧,這是你哥哥讓我給你買的。”
徐絨別扭地接過,還是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絨絨呀,姐姐問你個事兒。”童詩逸卻不在意,她在徐絨面前亮了亮另一個蛋糕盒子,輕聲討教,“我只知道你哥哥喜歡吃藍莓,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藍莓味的蛋糕,你知道嗎,能告訴姐姐嗎?”
她搖搖頭,擱在背后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面上卻仍是云淡風輕的微笑。
她撒謊了:“沈嘉聞不喜歡。”
其實她哪知道沈嘉聞喜不喜歡呢,她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藍莓,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蛋糕,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面前這個女孩。
她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于是她決定親自去問沈嘉聞。
每周三下午,他會在學校圖書館做志愿服務,三樓拐角的藏書室是他的工作地點。
看見突然出現的徐絨,沈嘉聞很是驚訝,這是她第一次到圖書館來找他。外邊日頭烈,她抬頭看他時,額邊一顆汗珠就順著耳際滑下來。
她急急地喘著氣,問他:“沈嘉聞,你這兒什么時候結束啊?”
“什么急事趕成這樣?”他仔細地把架子上的書本擺好,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大概還得一個小時呢。你著急的話可以現在說,怎么了?”
徐絨順了口氣,咬咬嘴唇:“那我還是等你結束了吧。”
她找了個位置坐下等待,掏出手機定了一個小時的倒計時。
當計時器上的數字開始跳動時,她心中的那只沙漏也在同時被倒過來,時間在流逝,勇氣卻像沙子一樣,一分一秒,慢慢堆積起來。
沈嘉聞做事時很認真,抬手整理書籍時,胳膊上的青筋會繃起,帶著恰到好處的魅力。
她托著腮朝他看,臉上藏不住甜蜜的笑容。
或許在午后就著陽光看心愛的人真是一件打發(fā)時間的好事,她低頭看了一眼倒計時,只剩十分鐘了。
可是等她再抬頭時,卻看到了一個側影。
陽光還沒打在女孩身上時,徐絨還抱有一絲僥幸,但當她轉過頭對身邊的沈嘉聞嫣然一笑時,金色的光輝盡數灑在她身上,讓人想認不出來都難。
童詩逸不夠高,負責擺放的書籍在高處,只好來求助沈嘉聞。
他把她捧來的書本都放齊,估摸著時間快要結束,剛想扭頭看一下等在身后的徐絨,卻猝不及防地被童詩逸拽住袖口。
他被她拉向身前,四目相對,咫尺之距。
心中那只沙漏被摔得稀爛,儲存的勇氣散落一地。
徐絨只看到這里,便落荒而逃。
所以她不知道,童詩逸只是想告訴沈嘉聞按著書號的書籍擺錯了,沒想到一用力就把分神的沈嘉聞拉到身前了。
很快反應過來的他后退一步,下意識地回頭看徐絨所在的位置,發(fā)現空空如也。
之后的幾天,徐絨都在鬧脾氣,做夢也能夢到那個下午。
夜晚總是容易讓人沖動,她躺在床上想了好幾天,決定破釜沉舟,不留退路。
掰著手指算算,她也算是喜歡他好多年了,至此人生中所有大的選擇大部分是圍繞著他來決定,感情這種事,到底成還是不成,總得試試再說吧。
想得容易,給沈嘉聞發(fā)信息約他出來的時候可不容易。
她思來想去,牙一咬腳一跺,抱著滑板到社團練習去了。
她和他約在練習結束后,就在社團練習地見面。
恰巧時間卡在沈嘉聞下課時間,同班的童詩逸說是順路,便跟著他朝同一個方向走。
徐絨這邊狀況也不太好,同社團的學長非要留下來陪她等到沈嘉聞才肯走,理由是練習地這片的路燈正在維修,一個女孩孤零零地等在這不安全。
她等了許久,都沒看見沈嘉聞的身影,無聊地滑著滑板四處溜達。
沈嘉聞和童詩逸過來時,徐絨正在跟學長學一個新的高難度動作,剛成功的她很嘚瑟,打算加速滑個圈再回來。
他們從黑暗中走出來時,徐絨正加速到最快,看著一對有說有笑的璧人,她腦子一熱,頓時忘了避讓和減速,直直地朝他們沖過去。
學長追在她身后,嘶聲大喊:“徐絨,減速!減速啊!”
接下來的畫面就像電影里的定格畫面一樣,一幀一幀地播放。一瞬間,她只聽得見耳畔的風聲,只看得見推開沈嘉聞的童詩逸一臉驚恐地看著她。
再接下來,她找回意識之后,就已經被童詩逸抱著翻了個身躺在了地上。
徐絨腿上胳膊上都是擦傷,血肉模糊的一片,看得人心驚。
沈嘉聞下意識地朝她沖過去,卻先被離他更近的童詩逸拉了拉衣袖,她疼得連淚都掉不下來,艱難地吸著氣,說:“嘉聞,我好像骨折了。”
在意外發(fā)生時,童詩逸立馬把徐絨護在了懷里,一個翻滾后,自己很不巧地磕在石階上。
學長后腳跟上來,立馬扶起徐絨,安慰著輕拍她的脊背。
徐絨犯了錯,不敢大哭,憋著眼淚抽抽噎噎的,感覺哪里都疼。
心臟最疼。
當晚兩個人都被送到醫(yī)院,徐絨大面積擦傷,童詩逸小腿骨折。
沈嘉聞一到醫(yī)院就送童詩逸去手術室了,她徐絨則是由學長帶著去處理傷口。她一直在自責、擔心,加上身上又疼,想著想著,竟然就這么睡過去了。
等她醒來時,才得知童詩逸已經手術結束,現在應該是麻醉藥效即將消失的時候。
她火急火燎地就要去看童詩逸,但腿擦傷走路不便,當即就讓學長推著輪椅帶她去病房。
剛靠近門口,一陣哭聲就從沒關緊的門縫中傳來。她一驚,示意學長停在門口。
就在一門之隔的室內,她看見了病床上的女孩緊緊地抱著男孩,男孩也摟著女孩的脊背。
“不要害怕,我陪著你……
“我會一直在的……”
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混著壓抑的哭聲一道傳來,徐絨突然覺得頭昏腦漲,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學長的手,哀求道:“我們走吧。”
學長將她推到走廊盡頭,才蹲下身來,掏出紙巾輕輕幫她拭去臉上的淚。
“淚是咸的,掉下來會刺痛傷口的。”雖然這時候對她說這些話有乘虛而入之嫌,但他還是忍不住想給她一個擁抱,“沒關系的,還有我。你一回頭,我都會在。”
坐在輪椅上的女孩輕得像片羽毛,只有抱在懷里,才不怕她會隨風飄去。
徐絨埋在他肩頭,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山城的月下,陰差陽錯之間,少男少女隱秘的愛慕,再也沒有撥云見日的機會。
那些一直踴躍在喉間的甜酸秘密,也會因為誤會和遲疑,永遠沉進深不見底的海里。
5
沈嘉聞一開始確實是在生徐絨的氣,氣她冒冒失失、氣她不懂禮貌、氣她不告而別,氣她明明是自己犯了錯,卻一聲不吭地逃避錯誤。
同時他也氣自己,氣他沒有第一時間照顧她,也氣他沒法分身,一起看顧兩個人。
她來探望童詩逸時,是他們在那一次意外后第一次見面。
徐絨恢復得快,只剩膝蓋上還纏著紗布,手上行動是沒問題的。她磕磕絆絆地削了個蘋果,交到童詩逸手里,真心誠意地道歉:“姐姐,對不起。”
童詩逸一愣,輕輕撫上她的頭頂,溫柔地笑著:“沒關系的。”
陽光穿透玻璃投在睫毛上,刺得她又想流淚了。
這段時間里,她似乎流光了前二十年的眼淚分量,哭多了會累,于是她只是吸吸鼻子,看童詩逸睡著后,小心翼翼地出了病房的門。
說去上廁所的沈嘉聞正站在墻邊,靜靜地看著她。
責備的腹稿早已打好,在這一刻卻全都忘掉,他看著她膝上的紗布,心里一酸:“傷還沒好嗎?”
徐絨瞇著眼睛笑了笑:“都快好全啦,我沒事啦。”
沈嘉聞伸手想摸她的腦袋,聲音澀澀的:“你能不能多注意點安全,以后如果……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怎么辦呢?”
“我以后都會好好的,”她輕巧地避過他的手,面對他發(fā)怔的模樣,大大方方道,“而且,就算你不在我身邊,也有人照顧我啦。”
她眼前一片模糊,還是笑著:“哥哥,我有男朋友啦。”
她說:“哥哥,我要走啦。”
趕在眼淚落下來之前,她終于和他告別,和她無疾而終的初戀告別。
沈嘉聞,你為什么總是不懂……
說初雪來臨時,說不是哥哥時,說我要等你時,其實都是在說,我喜歡你。
如果這時候,你說不讓我走,那我就一定會留下來。
她微笑著回過頭,對著遠處的少年用力揮揮手。
再見了,沈嘉聞。
再見了,我的十八歲。
6
說實話,剛聽見徐絨戀愛的消息,沈嘉聞只有驚訝和不解。等到夜深人靜時,他才后知后覺,心里好像有一塊地方變得空蕩蕩的。
他不是不知道徐絨喜歡自己,相反,就是因為他清楚她的心意,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停滯在表白前的一步。
今年夏天,兩人結伴一起來大學。她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前一夜興奮得睡不著,結果第二天一上車仰著頭就睡著了。
火車顛簸,徐絨的腦袋轉了半個圈,最后重重地落在沈嘉聞肩上。
他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可她依舊睡得很熟,這似乎是生來的本領。沈嘉聞又想起小時候的她,也是和現在一樣,在哪都能睡得香甜。
凌晨車廂內的燈光調得很暗,窗外一片光影倒映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
像是被蠱惑一般,沈嘉聞靜靜地湊過身去,離她的臉近在咫尺。
月光星碎穿過玻璃,皆落在她的睫毛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輕輕撥動。
大概是人在夜里容易變得感性,又大概是距離心愛的女孩太近太近,給了他勇氣。他忽然想要把這些年來為她埋下的感情和盤托出。
就在他內心掙扎的瞬間,徐絨突然睜開了眼睛。
沈嘉聞的手還搭在她肩頭,她睡眼惺忪地問:“怎么啦?到了嗎?”
他忽地就清醒過來了,屏住急促的呼吸,溫和地摸摸她的頭:“沒事,再睡會吧。”
前一秒,他以為他做好了準備,決定和她結束這種兄妹相稱的曖昧游戲。
可在對上她澄澈眼眸的那一刻,沈嘉聞遲疑了,他知道自己還是做不到。
他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再等等,等到確定他們能一直在一起,不會因為任何事情分離的那一天,他就告訴她。
一直等,等到她不再愿意等待他的那一天,他才終于發(fā)現,他的心空了一大塊。
那一塊里的回憶,全是徐絨。
無可替代。
7
“嘉聞,快讓絨絨出來,婚車到了——”
沒時間容他多作懷念,徐媽媽的聲音遠遠傳來,著急讓她出門來,說是婚車要到了。
徐絨被陡然驚醒,連忙擦了一把臉邊不存在的口水,站起來就要往外跑,結果還沒跑出一步,就又被沈嘉聞拽回來了。
“你腰帶松掉了,我給你扎緊了再出去。”
大紅色的寬緞帶順著她的腰身平整地繞圈,沈嘉聞使了些力將帶子扯緊。
繞第一圈,他說:“絨絨,我跟你說,你到了人家家里,要安分點啊,不能再跟在家里時一樣作天作地,可沒人慣著你啊。”
繞第二圈,他說:“當然,如果受了氣,也不要忍著,立馬打電話給我,我會來給你出頭的。還有,要常常給家里打電話……”
“拜托,我是出嫁,又不是出征。”腰帶只夠繞上兩圈,徐絨等他打好結,才轉過頭來無奈地說。
她朝梳妝鏡里看了一眼,笑盈盈地抬起雙眸,與他對視:“欸,沈嘉聞,我這樣漂亮嗎?”
“漂亮,”沈嘉聞伸手替她擺一擺頭上的鳳冠,眉眼含笑,“今天,你是最漂亮的。”
不,不止今天,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漂亮的女孩。
外頭催促的聲音又來了,徐絨才如夢初醒地再次轉過身去,她走了幾步,忽地又回過頭去,深深地看進身后男人的眼底去。
“哥哥,我要走啦。”
她對沈嘉聞?chuàng)]揮手,不知是不是光線的緣故,此刻她的眼眸格外晶瑩。
“去吧,”沈嘉聞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以后,一定要幸福哦。”
女孩點點頭,踏出門的瞬間,大紅嫁衣的衣角被風輕盈帶起,翩躚在空中,像一朵春天盛開的木棉花,飽和的紅刺得他兩眼發(fā)酸。
那些年的回憶早已塵埃落定,積落成護花的春泥。
8
年少時的沈嘉聞曾認真地想過,在將來的婚禮上,要給徐絨穿什么樣式的嫁衣。
十九歲的他認真注視著跑在雪地里的女孩,心想還是著傳統的紅襖繡履吧。她皮膚白,紅色更襯得她面如桃花,眉目嬌俏。
雪地里的小精靈見他沒有跟上,立馬掉轉方向,連跑帶蹦地到他身邊,在他眼前亮出一手雪花,氣喘吁吁地笑:“你看,雪花!”
滿滿一捧雪待在她凍得發(fā)紅的手心里,沈嘉聞幾乎是無意識地就伸手包了上去。她的手很小,像塊軟乎乎的布丁。感覺到徐絨熾熱的視線,他不自然地縮回手:“你不冷啊?”
“沈嘉聞,”她忽地向前邁了一步,踮起腳尖吹掉他眉間的雪粒,狡黠地笑笑,“你知道嗎,這是滬城的初雪。”
沈嘉聞感覺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他說:“我知道啊。”
我知道,一年一次的初雪,代表著純潔無瑕的初戀情感。
可是,再等等好不好,等你再長大一些,等我再勇敢一些,我就會牽起你的手。
十八歲這一年,雖然誰也不知道,但他真正愛著徐絨,甚至幻想過他們的以后。
他從來沒想過,結局會是這樣。
他不知道故事是從哪里開始改變的,是從他一次次在表白之前退縮時,還是從他沒有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時,抑或是在她下定決心脫離這種關系,談了男朋友之后……
但是都不重要了,最關鍵的節(jié)點,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只有能勇敢堅定地面對愛情和前路的人,才配得上她傾心付出的愛意。
而他,注定不是那個人。
他沈嘉聞,從來只是個愛情里的膽小鬼。
只要她過得幸福就好。
他想。
大雨中,沈嘉聞遠遠地看著她抬頭看向另一個男人,笑意盎然地向對方伸出手。
她說:“你終于來了。”
徐絨的他終于來了,而沈嘉聞心中的她,卻永永遠遠地停留在了二十歲那一年。
沈嘉聞的小姑娘啊,他掛念了十余年的姑娘,終于要在這一刻,成為別人的姑娘。
回憶無法修改,時光不能重來。
初雪的意義,不會再收到回答。
沈嘉聞和徐絨的初戀故事,也在此刻,永永遠遠,畫下句點。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