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耀的兩封罕見珍稀油印書信

姜紅偉

昌耀生前，喜歡與友人書來信往。逝世之后，留下大量書信，散落在全國各地的文朋詩友手上。書信之中，絕大多數是昌耀的親筆信，只有個別信件是油印件。與親筆信相比，昌耀的油印信十分稀少、十分罕見、十分珍貴，反而成為昌耀書信中的“珍品”。

著名作家王宗仁手中，就珍藏著這樣兩封“鳳毛麟角”一般的昌耀油印書信。

說起王宗仁，相信廣大讀者對于這個名字是熟悉的。這位曾創(chuàng)作了《藏羚羊跪拜》《拉薩的天空》等一系列膾炙人口散文的著名作家，1939年出生在陜西省扶風縣，1958年入伍。曾經擔任總后勤部創(chuàng)作室主任、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現任中國散文學會名譽會長。在歷時50余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中，他曾經出版作品47部，其中，散文集《藏地兵書》榮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多篇散文選入語文課本。

大約是去年春天，我在網上搜索有關昌耀書信信息的時候，發(fā)現了王宗仁寫的一篇題為《昌耀給我寄過三封信》的文章。其中，有一段內容引起了我的高度關注：

“這三封信起因于昌耀的詩集《命運之書——昌耀四十年詩作精品》的出版。實事求是地講，我和昌耀并不熟悉，但擦肩而過的機會不是沒有，主要是緣分不到。我喜歡他的詩，卻一直沒有一本他的詩集。縮短這種近在咫尺的遙遠距離，就是這本《命運之書》。1994年初，我現在記不得是從什么渠道得知昌耀要出版這本詩集，而且知道他擔負著包銷任務。于是我給他寫了一封信，寄去10元購書款，求他簽名贈書。我是2月28日寫的信，3月25日收到他的回信，兩封信。一封是他起草的向所有購他詩集的讀者公開信，油印。另一封是他專門給我寫的信，手跡。時隔5個月后，他包銷詩集的任務完成得差不多了，8月25日，他又給文友寫了一封公開信，是感謝也同時告訴大家：“我還要向讀者朋友作一廣告，拙作《命運之書》尚有五百冊可售，欲購的朋友們可于近期直接向我郵購，每冊十元。”

昌耀在信中訴說為了出版這本詩集所承受的諸多甘苦。他的公開信主要是感謝認購者對他的理解和支持，他寫道：“對于一個拼作‘孤注一擲的詩人，在這一征訂過程中，我每日都能夠從‘寂寞新文苑的諸多朋友尚默然于心的對于詩的高尚追求感受到信念和力量，感受到一種凈化了的人生意義……我在為拙著征訂寫的廣告詞里就曾提請人們要防止誤吞釣餌‘上鉤（于今騙局何其多），請讀者三思而后再預訂我的書，但我的叮囑實屬多余。許多朋友是這樣明白地聲稱：他們甘愿為我而上鉤。”他在寄給王宗仁的另一封公開信中寫道：“一本書的出版歷時約兩年，在當今一些能人看來，可能傳為笑談，因為——那不過是‘小菜一碟何至于如此勞神。對于我來說，卻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奮斗。我不妨略略說及這中間的門道：先是‘奮起——公開征集讀者，然后是奔走于意識形態(tài)主管部門，求得首長鼎力協(xié)助，然后是跑出版社。寫‘保證書，簽訂‘包銷合同，然后是跑排版車間、校對科、印刷科、發(fā)行科，等等，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每一環(huán)節(jié)都要親自跑到并見出成效，不然會在一些關鍵環(huán)節(jié)‘卡脖子。也正因為在一些關鍵環(huán)節(jié)‘卡脖子，日子就無限延擱了。若以這些時間與精力用于小說創(chuàng)作，沒準已寫出一部長篇了。……曠日持久的折騰，讓我感到一些疲憊。”

讀完王宗仁的散文后，我產生了找到昌耀這三封書信的想法。通過我的恩師、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著名詩人程步濤先生，我和王宗仁老師取得了聯(lián)系。結果，他給我拍照發(fā)來了昌耀的兩封油印信和一封手寫信的照片。

下面，將三封信的內容公布于眾。其中，第一封是手寫信。在信中，昌耀寫道：

宗仁兄：

2月28日信悉。謝謝你熱情支持購買拙著一冊。我也早就知道你是“青海人”，并且是甚有成就的“青海人”。同意你的看法：“應該說我們是相通的”。

為拙著《命運之書》（不是《生命之本》）落實出版處所幾番折騰，不久前才辦妥，還在排版中，估計六月份上下可見書（如果“付印”簽字不拖延的話，因為還牽扯到征訂數字）。屆時我將呈兄討教。

再次感謝垂顧。

如握！

昌 耀

與這封信同時寄來的還有一封油印信寫于1994年3月。在信中，昌耀是這樣寫的：

宗仁朋友：

近好！

拙著《命運之書》決計向各界朋友直接征訂以來，承蒙國內各友好傳媒（青海日報、亞洲中心時報、新疆經濟報、伊犁晚報、文學報、中外詩星、茂名青年報、時報、詩潮、時代文苑報、浙江作家報、臺港文學選刊、黃河詩報、華廈詩報、淄博晚報、新都市報、星星詩刊、詩刊、四川文藝報、飛天、鴨綠江等報刊雜志）發(fā)布文章或消息，得到了包括您在內的眾多朋友熱情訂購，我深感榮幸。謝謝。

就我的心情而言，又豈止于“榮幸”？對于一個拼作“孤注一擲”的詩人，在這一征訂過程中，我每日都能夠從“寂寞新文苑”的諸多朋友尚默然于心的對于詩的高尚追求感受到信念和力量，感受到一種凈化了的人生意義。是的，人心有一桿秤。我在為拙著征訂寫的“廣告詞”里就曾提請人們要防止誤吞釣餌“上鉤”（于今騙局何其多），請讀者三思而后再預訂我的書。但我的叮囑實屬多余。許多朋友是這樣明白聲稱：他們甘愿為我而上鉤。一位鹽城朋友在其匯款單附言欄里寫道：“我是愿上鉤者之一，‘餌料：兩本《命運之書》。”蘇州某中學一位高中一年級的小朋友，將十元錢折疊在巴掌大的一片紙里裝進信封投寄給我，那紙片上是一行比針尖略大的小字：“您好：我欲訂一本《命運之書——昌耀四十年詩作精品》，不知現在有沒有了。”計二十八個字，末尾那句話讓我感動極了。我似已看到這位同學擔心買不著而怯生生輕聲詢問的模樣。怎么能買不著呢，對于如此真誠的小同學我愿讓出手頭最后一本書。我不能不特別提到內蒙古因患腦病失語有年的老詩人安謐先生（平日靠左手書寫與人作簡單的交談），他聞訊后給我匯來書款，并顫抖著用核桃般大小的字寫滿一頁信箋：昌耀兄/我想你/讀《命運》萬分感慨/知音者/安謐”。我該如何報謝他的賞識！我也不能不提到一位37歲的深圳詩人，他給我匯來一百本書的定金，“但求一冊而已”，聲稱“此乃一詩愛者的平常心”，讓我千萬莫事張揚，而我又如何能夠不事張揚！這樣動人的材料還有許多，值得我寫一篇長文，但我暫時還是默記于心吧。

謝謝您，謝謝朋友們。您們的熱忱關注、寫給我的哪怕是片言只語都是給予我的最好獎掖，我必將珍惜。當然，我也會當作是對于一種文學理想的有效支持。

最后，讓我告訴您，您于3月1日匯出的書款10元已在近日收到，您預訂的“編號本”序號則是0934號。

拙著出版后我會及時郵奉，請勿慮。尊址若有變動，請隨時告知為盼。

望多賜教。

如握！

昌 耀

昌耀寄給王宗仁的最后一封油印信，寫于1994年8月25日。內容如下：

讀者諸君

一本書的出版歷時約兩年，在當今一些能人看來，可能傳為笑談，因為——那不過是“小菜一碟”何至于如此勞神。對于我來說，卻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奮斗。我不妨略略說及這中間的門道：先是“奮起”——公開征集讀者，然后是奔走于意識形態(tài)主管部門，求得首長鼎力協(xié)助，然后是跑出版社。寫“保證書”，簽定“包銷合同”，然后是跑排版車間、校對科、印刷科、發(fā)行科，等等，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每一環(huán)節(jié)都要親自跑到并見出成效，不然會在一些關鍵環(huán)節(jié)“卡脖子”。也正因為在一些關鍵環(huán)節(jié)“卡脖子”，日子就無限延擱了。若以這些時間與精力用于小說創(chuàng)作，沒準已寫出一部長篇了。現在好了，總可以輕松地向大家說一聲“謝謝眾多朋友的支持，雪山草地都已走過來。畢竟勝利抵達長征終點”。

曠日持久的折騰，讓我感到一些疲憊。鑒于此，我原打算搞的“編號本”也放棄了，——此間原無此先例，獲準難矣。就未再堅持編號了，請朋友們多多諒察。

凡郵購本書的朋友，我均以每冊十元收費（含郵掛費），我略占了讀者朋友一點便宜，特加說明。

借此機會，我還要向讀者朋友作一廣告：拙著《命運之書》尚有五百冊可售，欲購的朋友們可于近期直接向我郵購，每冊十元，請郵匯“青海省文聯(lián) 昌耀”。郵政編碼：810008

望不吝賜教。

昌 耀

據考證，昌耀生前，為了出版詩集《命運之書——昌耀四十年詩作精品》，曾經先后起草、油印了三種寫給全國各地文朋詩友和讀者的公開信，每封公開信的印數多達幾百封。然而，由于時間的原因、保存的原因，能留存至今的油印信件已經鳳毛麟角，屈指可數。而昌耀寄給王宗仁的這兩封油印書信便顯得彌足珍貴，對于研究昌耀詩集《命運之書——昌耀四十年詩作精品》出版的來龍去脈具有十分重要的文獻價值，堪稱“第一手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