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到煙臺來看雪

徐紹磊

2019年的倒數第二天，“雪窩”煙臺終于像模像樣地飄起了雪花。

我拍了窗外的飛雪，發給遠在成都的女兒。她正在逛成都動物園。動物園象征著童年，這是她給自己安排的考研后娛樂節目。她拍的動物園圖片上，一片綠意盎然。

看到飛雪的小視頻，她發來夸張大哭的表情。自從到了成都上大學，她每年的冬天都要花式表達她對雪的思念。我都兩年沒看到雪了。她在我們仨的群里留言。我心里暗想：你不是還想去離雪更遠的地方？

離家越遠，對雪的思念越甚。30多年前在濟南上大學的我，也如女兒這般，把思念膠東半島風雪冒煙的冬天，當成了一種思鄉的儀式。濟南的冬天是有名的，因為1931年，時在濟南齊魯大學任教的老舍先生發表了《濟南的冬天》，老舍先生的一支妙筆，給濟南這座城市留下了至今無法超越的城市散文讀本，也讓“濟南的冬天”走紅至今。當年在泉城求學，似乎每到冬天，腦海里便時不時回放老舍先生的這篇美文。寫到濟南的小雪，先生說：“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山尖全白了，給藍天鑲上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這樣，一道兒白，一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一件帶水紋的花衣;......等到快日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老舍先生的文字當真美妙靈動細膩！然而，美則美矣，“小雪”“薄雪”這樣的字眼卻每每引發我對膠東故鄉冬季漫天飛雪的深深思念，以及深深的自豪。濟南深處內陸，冬季干冷，水分充沛的大雪較少，老舍先生筆下便也只有“小雪”“薄雪”。記得有一年的寫作課考試是自命題作文，我便洋洋灑灑來了一篇《故鄉的雪》，那位我并不喜歡的寫作課女老師，給了我一個“優秀”。一篇應試急就章，自然不會是多好的文章，打動老師的想必是文中濃濃的思鄉情懷和重量級的大雪......

2019年的12月19日，煙臺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但小清雪轉瞬即逝，比不下雪還令人心中不滿，尤其是一到了冬天就懷著朝圣般的心情盼雪的煙臺人。

那天剛好華姐約了我去看晚上7點的馮小剛新片《只有蕓知道》的點映。華姐說她下午剛剛看了一個人的專場，看完出來看到晚上有新片點映，便約了我晚上再來一場。

我們兩個人大聲喧嘩著看了一場一點也不馮小剛的新片點映，走出影院，便遇上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暖黃色的路燈燈光中，小清雪劃著悠揚的弧線。沒有太大的風，雪花兒載沉載浮，空氣溫潤潮濕，像降了喜雨的春夜。我們特意繞了一大圈，與這個初雪的冬夜繾綣一番。

煙臺，其實不止煙臺，山東的半島地區尤其是北部沿海的煙威地區，都是有名的“雪窩”。這緣于它們獨特的地理位置。冬季盛行的西北風，帶著西伯利亞的寒流，穿過東北平原，進入渤海、黃海上空，一路裹挾著海洋上升騰的溫濕空氣，撲向黃渤海南岸的半島地區。等到抵達膠東半島背山面海的煙臺威海，遇到這里典型的山地丘陵地帶的阻擋，海拔高度驟然提升，溫度驟然下降，空氣中的充沛水量便在登陸、爬坡中凝結成雪，飄然而下。可以說，是風、海、山聯手發功，一氣呵成，造就了這里的“雪窩”美譽。

生日在年底的最后一個月，定居煙臺之后，幾乎每一個生日之前，都會降下當年冬季的第一場雪。哪一年生日到了，雪還沒下，便會覺得少了點什么。雪，仿佛成了我跟歲月的一個約定。紛紛揚揚的雪花飛起來的時候，我就又要進入生命的下一個年輪了。

煙臺冬季是雪窩，等到春夏季節風向一轉，卻常常處于降水較少的干旱狀態，尤其是近些年，動輒春夏連旱，河塘干涸，土地干裂。所以煙臺這片大地格外需要冬天的降雪，煙臺人也格外期待冬天的降雪。去年和前年，煙臺空有雪窩的名頭，一個冬天下來，沒見幾片雪花。市區的市民看不到雪，就跟沒過冬天一樣，鄉間的百姓，尤其是山地的果農，因為冬雪不沛，感覺自己就是那一棵棵焦渴冒煙的果樹，恨不得打上天庭，扯云弄霧，把離家出走的雪抓回雪窩。

這讓我尤其懷念那一年的那場聲勢浩大的雪。

那些年，煙臺的雪不下則已，下就下得氣勢非凡。

應該是2007年吧？春節之前，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數九寒天，煙臺的一場雪破天荒地持續了接近一個周的時間。

那雪一改往年風雪冒煙的急脾氣，滋潤地，晶瑩地，潔白地，如自由落體般，從廣袤的天空悄然而下。

誰也沒有聽到，卻分明有“刷—刷—刷”的韻律。誰也沒有看到，卻仿佛有無形的指揮棒在蒼穹之上指揮著一般，瀟瀟灑灑，鋪天蓋地。

抬頭，淺灰底色的天幕上，擠擠挨挨，飄飄搖搖，前赴后繼，雪的陣仗浩大無垠，整個城市為之傾倒。遠眺，道路上只有極少的車輛，人們三兩結伴，緩緩步行，恍如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慢時光。

雪太大，路旁堆積的雪已經齊腰，路上依然有齊膝高的雪被，人們在雪被中間開出來的通道中魚貫而行，宛如農人在波浪般的麥田里穿梭勞作。

天地宛如回到混沌初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曹雪芹用一部紅樓夢營造的意境，再現在那些天的港城。

市政部門派出了一輛又一輛的卡車，從城市的各個方向，把一車一車的白雪，運到大海邊。雪便堆積成地上的云，與雪后晴空中的云遙相呼應，把原本就湛藍的晴空襯托得格外澄澈、通透。

......

多期望再遇到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雪！

江南正是小雨。坐在南下的動車里，我看到天氣預報里又有了雪的消息，且不是一般的雪。

我擔心自己會錯過2020年的第一場大雪。

總嫌天氣預報不準，此番惟愿大雪待我歸來。

如果你跟我一樣愛雪，那就冬季到煙臺來看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