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里路，伴著3年疙瘩香

丁寧

2004年夏天，我考到35里外的高中。學(xué)校每月休1天半假，每周六中午有1個小時的對外開放時間。學(xué)校雖有食堂，不過飯菜清湯寡水，乏味不說，也很難滿足正在長身體、學(xué)業(yè)又重的我們。于是，很多家長便會利用每周這1個小時的時間，來看看孩子，順便送些飯菜給學(xué)生打牙祭。我們家，姥爺主動攬下了這個任務(wù)。

姥爺那年67歲，不舍得來回6塊錢的路費，便騎著“大金鹿”開始了每周來回70里的送飯路。

姥爺說，這輛大金鹿的年齡比我還大。記得很小的時候，姥爺就載著我去趕集、走親戚。姥爺一路給我講著故事，一二十里的土路不知不覺就到了。

其實，大金鹿和姥爺一樣，已經(jīng)有些蒼老。趟過多年泥水，車圈有些地方已經(jīng)生銹，大梁被磨得锃亮，一身的黑漆零零散散開始脫落。不過，它仍舊堅挺，跑起來虎虎生風(fēng)。

姥爺給我送的菜多是豬肉炒咸疙瘩。豬肉是前一天姥爺趕集買的，肉要稍微肥一點，這樣炒出來香;疙瘩是姥娘腌的芥菜頭，滿滿一大缸，放在院子里。姥娘提前一晚上把兩個疙瘩切成絲，然后浸泡在涼水里，這樣吃的時候，就不會齁嗓子。

第二天早早吃了飯，姥娘便開始炒咸菜。她先把豬肉切成細(xì)絲，說這樣更入味;姥娘舍得在炒鍋里多放油，油熱了放入姜絲、肉絲煸炒;待炒到6成熟時，再放入一把干紅辣椒、浸泡好的疙瘩絲繼續(xù)煸炒;炒熟后，再倒入點香醋，才算完好。

姥娘先把平時給我送飯用的玻璃瓶子塞得滿滿的，剩下的底，盛到碗里給姥爺下酒，也“沾光”改善生活。玻璃瓶子擰緊蓋子，再用厚包袱裹緊，連同煎餅一起放到尼龍袋子里，綁在大金鹿后座上。天冷的時候，還要再裹上件舊棉襖。然后，再用保溫壺裝些熱菜湯一塊帶著。

10點之前，姥爺便要出門。那時的路不像現(xiàn)在這樣平坦，車輛長期碾壓加上雨水沖刷，一路上坑坑洼洼，甚至還有一段土路。小坡連著小坡，還要騎過幾個大上下坡。

這條長長的路，我一個壯小伙從沒有勇氣騎車走過，只能想象這一路的辛苦——大太陽地里或者在下雨天里，有時也要逆著大風(fēng)，一位年近70的老人，佝僂著身子，一腳抬起，一腳落下，一腳又抬起，自行車便吱呀吱呀地在路上往前轉(zhuǎn)一圈。累了，便停下車，蹲在路邊，抽根卷煙歇歇。路，看起來沒有盡頭，一點一點往前，來回70里，只有地上的影子一路相隨。

學(xué)生宿舍樓不允許家長進(jìn)去，所以到了學(xué)校，無論冷熱天，姥爺只能在樓下等我。約定成俗，每周六中午12點下課，我便往宿舍跑。看見我，那個蹲在自行車邊瘦瘦的身子便顫巍巍地站起來，笑容接著在滿是褶皺的臉上蔓延開來。“慢點跑，慢點跑......”“身體怪好吧？”姥爺邊說邊解著后座綁飯菜的麻繩，再褪掉玻璃瓶外層層的“戰(zhàn)袍”。此時的玻璃瓶依舊暖呼呼的。

“快上樓吃去吧，趁熱乎。”姥爺不善表達(dá)，又怕耽誤我吃飯和午休，說幾句話就催促我回宿舍。我抱著飯菜往宿舍里走，每次姥爺總要看著我上樓。我跑到一樓和二樓樓梯轉(zhuǎn)角處的窗戶上偷偷看他，他在樓下站一會，慢悠悠地調(diào)過車頭，推著往外走。他和大金鹿還有35里路的返程。

回到宿舍，我迫不及待地卷上一個煎餅，咬一口——有肉的香、有疙瘩絲的脆、有煎餅的硬，還有層層包裹下從35里路外保留下來的熱乎——那是多么沁人心脾的美味啊。每次，我都給宿舍的同學(xué)卷上半個煎餅——我可不舍得多給。于是，宿舍里便響起一片吧唧嘴的聲音。

3年高中，每個周六中午，風(fēng)雨無阻，我都能品嘗到35里外的美味。

如今，我對自己的廚藝頗有幾分得意，也嘗試過好幾種方法炒咸菜疙瘩，卻總也不是那個味兒。下次回老家，一定再讓姥娘給我做次，不過遺憾的是，姥爺再也沒有力氣騎車走70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