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鮑


藝術治療并不是一個新鮮的事物,在歐美已經有近百年歷史。從20世紀初,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和榮格繪制幻覺圖像并試圖對其分析開始,藝術與治療已經建立了密切的聯系。榮格借助繪圖嘗試探索潛意識,我們可以在《紅書》中找到他大量的繪畫作品,但此時的藝術,尤其是繪畫對于心理學來說,只是心理分析的輔助,與治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前后,英國藝術家阿德里安·希爾在療養院進行結核病恢復時,發現了繪畫的治療功效,于是開始教病友們繪畫,向他們推薦藝術作品,幫助他們更快恢復。后來,希爾參與指導因二戰遭受心理創傷的士兵們,教他們通過繪畫呈現壓抑在潛意識中的情感與沖突,幫助實現心理治療。被譽為美國藝術治療之母的心理學家、教育家瑪格麗特·南姆伯格也產生了相似的看法,認為“藝術創造過程是無意識與意識之間的橋梁,藝術可將內心世界投射為視覺現實”。
法國藝術家妮基·桑法勒的藝術之路開始于心理醫生的治療建議。因為出生時,父親破產并且出軌,妮基的母親把怨氣歸結于妮基,對她說“都是你的錯”。而這種潛移默化的指責和傷害還只能算是妮基心理創傷的冰山一角,她最可怕的經歷是幼年時遭遇父親的性侵。盡管妮基長大后依靠自己的努力成為受歡迎模特,實現經濟獨立,但積累的心理創傷仍使妮基陷入了精神崩潰,在醫生的鼓勵下,她開始接觸繪畫。繪畫給她的心靈找到出口,加上朋友的幫助,妮基終于從創傷中走出來,她愛上藝術。因為熱愛,她后來認識了瑞士藝術家讓·丁格力,打開了藝術的大門并成長為一名出色的藝術家。
或許因為受傷害又實現自我獨立的經歷,妮基更能體會女性身份會遭遇的不公,更明白女性獲得獨立將面臨的障礙,也更懂得女性自由和平等權利的珍貴。她的作品色彩斑斕而鮮活,表達出對女性自由快樂的推崇,通過美國藝術家勞瑞·瑞佛斯的妻子克拉麗斯·瑞佛斯懷孕的啟發,她創作了“娜娜”系列,她們身材豐滿,隨心所欲地載歌載舞。她的射擊藝術用顏料子彈向目標開槍,過程中展現出瀟灑的獨立和強大的自信,以及她的女性意識。她說:“我想要屬于男人的世界……我很早就知道,男人擁有權力,而這我也要……”現在的妮基已經是女權藝術家的代表之一。
大多數精神類疾病是心理和行為不適應當下的社會現實和主流的一種非常規反應。因為不適應當下,天生和本能的敏感使一些人產生思維和記憶的混亂,他們的潛意識與意識在體內爭奪“地盤”,繼而在自我與現實之間建起一道屏障,減少現實的干擾,更好地保護自我,所以有人出現自閉,有人產生幻覺,有人做出異常的行為宣泄情緒,成為所謂的精神異常者或心理異常者。
沒人敢篤定主流和多數就正確,更沒人敢說社會和現實沒有絲毫問題,所謂的“異常”是否真的需要強制修正仍然值得討論,而藝術治療恰好避免了強制干預的粗暴,既沒有像關在病房的產生的自由受限,也沒有電休克和藥物造成的大腦遲鈍。利用繪畫等方式的藝術治療手段,能夠幫助那些在表達方面有障礙的人打開內心與外界的通道,并借此整理他們亂序的精神。
Iris Grace患有自閉癥,之前不會說話,也很少與人有眼神交流。她3歲開始接觸繪畫治療,現在的她騎在父母背上會發出咯咯笑聲,并用自己的方式與父母交流。
法國心理學家讓-皮埃爾·克萊恩自1973年就開始了藝術療法的嘗試,他認為藝術療法能夠讓患者釋放無法正面面對的情緒。他說:“藝術療法讓患者在約束的框架內,完成詳細的指令,而這個過程卻又能同時讓他感到自由。最妙的地方就在于,每個患者都能夠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而他也因此成為了自己痛苦的解鈴人。”
目前,藝術治療在歐美已相當盛行,被廣泛應用于教育與心理領域,在醫院、監獄以及學校、養老院等機構日益普遍,甚至是普通社區之中都有類似場所。但在中國,“精神病”仍然是一個可怕的標簽,意味著被歧視、被冷漠對待、被隔離控制,即便人們已經知道,在心理健康方面存在問題的人群比例已不在少數,置之不理任其發展可能帶來精神疾病,少數病患甚至會對自己和他人生命造成傷害。因為對精神病的認識不足,對心理疾病的忽視,中國的藝術治療還處于起步階段,但已經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已經投身藝術治療三十多年的郭海平老師,于2006年發起了南京原生藝術項目,為了讓更多人認識到原生藝術和藝術治療,他在那特藝術學院講授了《打開原生藝術之門》的課程。
在原生藝術工作室,許多來畫畫的人都已經與郭老師相識十幾年。他給我們講了一個單身母親的故事,她盡管被診斷為雙向性精神障礙,但能如我們普通人一樣謀生、照顧兒子,只是經常產生的幻覺會帶來不少壓力。在郭老師的建議下,她隨身帶著小本子記下自己的幻覺,在去原生藝術工作室的時候再把那些幻覺畫下來。
在作品《受保護的雞蛋》中,她畫了一個雞蛋,天空中的云保護著它。蛋上還用十字架做了裝飾,因為她希望借助神的力量保護它。這個有精神障礙的單身母親,擁有與普通母親相同的母性——保護孩子本能,一點也不病態。
開始,她只是偶爾才去工作室畫畫,后來因為創作能夠讓她放松,她已經習慣了每周去一兩次工作室畫畫。現在的她,一些自己原本不能理解的幻覺也漸漸明了,某種程度上,原生藝術創作已經使她的精神障礙得到治療。
目前,工作室的原生藝術家的主體仍然是精神障礙者,但這不是說明藝術治療和原生藝術是他們的專屬,即使是心智正常的普通人遭遇精神和心理問題,照樣可以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得到療愈。
不知是否還有人記得,2008年汶川地震時,央視新聞就已經在不斷關注受災群眾的心理治療情況。災后,藝術家周春芽去醫院看地震致殘的孩子,問他們要不要學畫畫,他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談到2009年初成立五彩基金的初衷時,周春芽說:“2008年地震以后,很多幸存的人殘疾了,沒有了手腳。當時我去醫院看望還在讀書的孩子們時就在想,自己作為一名藝術家通過什么樣的方式能夠幫助到他們。怎么克服震后的心理障礙?怎么讓他們對未來的生活有一些信心?我覺得藝術可以幫助解決這些問題。因此,我們用藝術的方式幫助殘障兒童,并不是通過給錢和捐物質,通過對藝術的學習讓他們掌握生存技能。除此以外,也是用藝術的方式對他們的心靈進行撫慰,重新燃起對生活的激情。”
現在,當年的孩子已經成人,他們有的從創傷中走出,有的進入美術學校學習藝術,有的已經成為設計師、插畫師。汶川大地震后,藝術治療在創傷者的心理重建當中的作用被廣泛認可,藝術治療師幫助無數的災后心理障礙者走出了心靈的陰霾。
藝術治療師勞倫斯·博茲認為,通過藝術表達的進行的藝術治療給患者提供了一個環境,讓他們能從疾病中走出來。身患癌癥,被病痛折磨的人可以借助藝術忘卻部分痛苦;有過精神創傷的人可以通過藝術治療撫平記憶的恐懼,重拾人間美好;有心理障礙的人,可以通過藝術表達找到與外界溝通的窗口。
藝術是每個人天生就具有的感知能力,繪畫在某種程度上是我們潛意識的投射。藝術治療是尊重每一個個體意志,不是用藥物和物理手段強制性地“修正”和控制異常者的思維和行為,而是試圖去理解他們的治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