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泉廟（外一篇）

在熱浪拂過樹梢時，路過這座福泉廟給諸神磕頭供奉香紙的人，都會祈求福泉廟東頭那口陰陽井里的水解解渴沾沾福氣再走。

福泉廟名聲在外，是因這口陰陽井里的水神奇。相傳，用這陰陽井里的水服用寺廟研制出來的大小不同、形色各異的藥丸可治百病，特別是那些不孕不育生不了娃的人，吃了這藥丸子，喝了這陰陽井里的水便可生孩子了。但沒人知道是這水的作用還是藥丸的功效。

據廟志記載，這座寺廟與古井是明朝末年，由一個精通醫術的和尚親自設計建造起來的。這口陰陽井的井口是由兩塊天然的一大一小花崗石合攏而成，正因橢圓形的奇特外觀人們才叫它陰陽井。最早先陰陽井有一個怪異的現象，井內的水常年是向上翻著水花，冒著水泡滾燙沸騰，井底下猶如一爐熊熊的烈火在燃燒著。此處井水從不外溢，無論人們如何使用它也不會淺。更絕的是，聽說有福之人，放下竹筒至深處還能從沸騰的水里打上活蹦亂跳的小魚來。不過這福魚沒人敢吃，也沒有人能煮得熟它，放在鍋里的小魚是越煮越神氣的。據說，當年本地就有一個地痞無賴不信邪，晚上硬是把這小魚穿在竹簽上，用柴火烤著吃了。小魚下肚還沒待到一個時辰，這個無賴就七竅流血，氣絕身亡了。當時被傷透了心的井水一夜間冰涼刺骨了，小魚從此也沒有蹤影了。但井水救人扶傷的功效一直沒有變，而且越發神奇了，對那些壞心眼，不講良心，不敬不孝之人是沒有療效的。

在民國三十二年，端午節過后馬六與夫人楊梅就一路前往福泉廟求神拜佛，祈求抱得一兒半女，也好為馬家掉個后。

馬六與楊梅結婚也有九個多年頭了。然而楊梅的肚子就是不爭氣，鼓不起來。幾年來馬六是求遍了京城的各大名醫都未能如愿。

本來馬六自己的思想還是挺超前的，有沒有孩子都一樣地過，只要倆人開心，日子過得富足便行。不過，馬六上一代與泥土廝混了一輩子的父親就不這么想了。父親從不指望馬六能光宗耀祖，但一定要馬六能為馬家留個續香火的人。

馬六在燕京大學畢業時回家住了一段時間，那時還沒找到女人，父親老是催著，不耐煩了的馬六便與父親發生了幾次爭執。父子兩個差點鐵錘捶釘子，鬧得不可開交。至今，馬六想起父親那句話，耳朵還在“嗡嗡”的如鋼針般扎的痛。

一次，馬六的父親在飯桌上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并砸出一句話來：“馬六，你這逆子，你得趕緊給老子找個兒媳婦回來，老子都七十好幾了，你還不趕快給老子生個孫子。你看看，你五叔還不滿六十，孫子就能滿地跑了，你真是個不孝的東西！”

然后，馬六的父親又“咕嚕”灌了第二口酒，接著轉過身又罵了起來。馬六的父親罵馬六不孝是有原因的。當年，馬六高中畢業那年，他父親抱孫子心切，好不容易在鄰村給馬六張羅了一門親事，馬六竟然看不上眼，一口回絕了。馬六還出口爭辯著：“看她那張馬臉上還長著一對雞眼睛，看著都惡心，我就是一輩子打光棍也不會娶她……”那次，氣得馬六父親差點抄起板凳就要拍馬六的人。

幾年后，馬六自己在外面找了一個對得上眼而且很恩愛的女人。然而九年多過去了，這個女人肚子就是不爭氣，沒有半點動靜，在父親的催促下他倆才得以動身前往福泉廟求子。 待他倆趕了幾百里的路程到福泉廟時正巧是六月初一。這天的福泉廟真是熱鬧非凡，前來求子、治病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真是“福泉香火長相續，應得人來禮拜多”。

馬六無心觀賞寺廟內的風景，直奔廟堂神牌位前抽得一簽，詩曰：“鴛鴦驚嚇未東西，腹懷貴子超九載。蛟龍現身神童降，還需先飲福泉水。”馬六上看下看，細細思量，硬是不解詩意，便求教廟內方丈，方丈手持簽牌，連連拱手作揖說：“恭喜施主，夫人已懷孕多年，就等著福泉廟里的神水來滋潤，待到蛟龍現身之日，便是你公子出生之時。”

馬六得知方丈此言，又喜又驚，喜的是妻子早已懷孕，驚的是蛟龍現身到底是禍還是福？馬六慌張之中，沒忘添加香火錢并許下愿來：“如果真能如方丈所言，能給我馬家添得一兒半女，今后定會傾盡家財，為廟內十八尊菩薩重塑金身。”

自馬六夫人求得藥丸，喝了陰陽井里的水后，她的肚子就真的慢慢地大了鼓了起來。并且在第二年六月初一這天中午，本來此地已是干旱了大半年都未曾下過一滴雨，被如火的太陽烤熟了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雷電交加下起大雨來了。真是久旱一滴如甘露，站在雨下歡呼雀躍的村民們，抬頭望見一條似蛇非蛇、似龍非龍的龐然大物，在云端上若隱若現。緊接著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隨著一道閃電過后，馬六家肚子痛得死去活來且難產了幾天的夫人，突然間就生了。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劃破長空，響徹云霄。 雙手托著嬰兒的接生婆，高興得大聲叫了起來：“生了！生了！恭喜馬老爺，您家生了個龍崽！”

站在門外等候的馬老爺仰天長嘆著：“真是蒼天有眼呀，我馬家總算有后了。”

翠花姑

春天來了，春雨也悄悄地來了，窸窸窣窣的雨聲，落在窗外，帶著泥土的芬芳，飄進窗來，也鉆進翠花姑的心坎上。翠花是喜歡雨的，更是喜歡在春雨中與心上人幽會時的那個情調。

春雨不像秋雨那般張揚和霸道 ，也不像夏雨那樣熾熱和酣暢，更不像冬雨那樣清冷和無情。春雨是輕輕柔柔的，也是溫情脈脈的，像是戀人在耳畔的愛意呢喃，纏纏綿綿，讓人心動。

你聽，春雨落在河邊的楊柳上，她和柳葉仿佛是久別的戀人連在一起 ，柳葉像是有數不清的話要對春雨說，細雨霏霏，難舍難分。那些情話，讓河畔兩岸稻田里的青蛙跟著起哄，此起彼伏的叫個不停，更讓楊柳害羞得低下頭來，那嬌羞的樣兒，讓人著迷，讓人沉醉。

你再聽，那春雨落在翠花的油紙傘上，春雨頑皮地在小傘身上翻著跟頭，抱著一團滾來滾去。翠花一大早到橋頭是來等人的。說好了，插完秧過后就會來提親的，怎么快到端午節了，還不見人影來呢？難道出啥事了？還是突然變卦了？ 翠花的心如野兔撞著般，一刻都不得安寧。

翠花個子高身材苗條，臉白里透紅、紅里透白，是個人見人愛的主兒。就鄰村那個彈棉花的李小二見過翠花幫她爹打過豆腐，在推拉石磨磨黃豆時，翠花穿著繡花鞋的右腳，一前一后反復地邁著，身子一臥一仰，胳臂一伸一縮，小細腰扭得那個美，有時露出后臀潔白的皮膚來。小二看呆了，看傻了，渾身酥了麻了，口水掛在嘴角上，拉成了線條兒。

真是烏龜與王八看對眼了，如花似玉的翠花就偏偏看上了這個憨厚老實、歪嘴斜眼的李小二。還別說，人家就喜歡他那斜眼的勁，喜歡他那彈棉花時那個味。小二歪嘴其實不仔細對比盯著看，是看不出來的，斜眼也并非真的眼斜，而是小二看人的時候，眼珠兒愛斜著瞧。

沒多時就聽人說，小二晚上回家后就睡不著覺，有時夢里就喊翠花的名字。父親李冬瓜和母親秋香一開始不知咋回事，后來看到小二只要見了翠花就露眼珠兒，人也瘦了一圈，自然也就明白了事情緣由：原來是小二看上翠花了。

人家小二的爹李冬瓜就有那個狠勁，講的就是名聲，撐的就是臉面，在村里吆五喝六，說一不二的，還是隊里的小隊長，家里還蓋了三層小樓，人家家底可厚著呢！李冬瓜并非小二父親的本名，李冬瓜本名叫李義，只是李義長得矮，人像冬瓜一樣滾圓，做事有心計，為人比較圓滑，村民們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冬瓜。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春雨就像是一個音樂家，春雨窸窸窣窣，輕輕柔柔的聲調和著青蛙的鳴叫，還有春蟲們的低語，音律美妙極了，就像詩人筆下精巧柔情的詩。然而再好的場景，也要有那個心情，此時的翠花就無心欣賞 ，翠花等得心急，等得心里堵得慌，慌得兩只小手無處安身。

等到中午都雞啼幾遍了，正當翠花心灰意懶大失所望的時候，小二還真的拉著爹和媒婆來了。沒想到冬瓜辦事果斷，立說立行，馬上準備小訂婚大訂婚，入鄉隨俗，一個環節也不少，今天小二就是上門提親來了。

翠花見心上人來了，趕緊溜回屋，又是涂脂又是抹粉的。小二說到就到了，堂屋內三人喝過翠花端來的茶，冬瓜掏出了五百元錢用紅紙包起來遞給了兒子，兒子會意遞給了翠花。翠花全家樂開了花。

冬瓜一心想著抱孫子，就趕緊邀朋喚友，看了個好日子，擺了幾十桌，把兒子小二的婚事風風光光地給辦了。

日子就是日子，生活就是生活，翠花再漂亮，總不能抱著當飯吃。結婚兩個月后的李小二照樣是走家串戶地彈著棉花。一轉身，一晃眼三年多過去了，翠花那不爭氣的肚兒就是鼓不起來。

兒媳婦不生崽，這可急壞了小二的娘秋香。秋香曉得，就冬瓜這一房頭已是七代單傳了，好不容易到自己手上留了個李小二，小二頭上本來還有個哥的，要怪就怪李家風水不好，小二他哥三歲時一場大病襲來便夭折了。秋香想著，李家的香火總不能讓它就這樣斷在自己手上。

每天一大早，秋香在雞窩里放雞時，心里總是嘮叨著這事，嘴里就指桑罵槐地罵著：“你這天殺的，占到雞窩連個鳥蛋也不娩一個，每天吃老娘喝老娘的，要你有甚鳥用唵，干脆不如一刀剁了 ，一鍋燉了，散鳥伙……”

躲在屋里，聽到婆婆的罵聲，翠花硬是有淚往肚里咽，誰又叫自己不爭氣，占到茅坑不拉屎呢。婆婆這一罵，翠花的心碎了，麻木了，在外面與別人接觸漸漸地多了起來。

一次，臘月初頭，小二又外出彈棉花了。農閑時，結婚嫁女的喜事就多，一走就是大半個月的，事沒完工，小二想得慌，趁著夜色朦朧，急速往家趕。大門已拴，小二攀爬老槐樹從南墻跳到二樓板梯時，驚起兩聲犬吠，傾刻間，只聽“吱咔”一聲門響，一個黑影在三樓走廊閃進另一間屋里。

小二沒多想，匆忙擠進房門，躲在被窩內的翠花驚恐地問：“你怎么回來了？”小二說：“唉！我回來堵雞窩的，我怕野貓來偷雞。”

小二離開翠花十幾天，回來對翠花又抱又親的。隨后小二這才想起上樓梯時的那個黑影來，就問翠花：“剛才那個人是誰？”

“誰？有人？”翠花心慌地說：“難道出鬼了？是你看花眼了吧。”小二望著翠花那驚嚇嬌羞的樣子十分疑惑 。

不久，翠花姑肚子凸起來了，生了個胖小子，全家歡天喜地的，總算有了接香火的人了。

凡事樂極生悲，就在這個胖小子滿月的第二天，李小二再次外出彈棉花，誰知這一走，從此就渺無音訊。小二平常外出，頂多一個月便會返回。這次就不正常了，轉眼都三月過去了，還未見小二的影子。

冬瓜與秋香是發了瘋一般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找，硬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真是奇了怪了，一個大活人說沒了就沒了。一天半夜冬瓜突然想起一個噩夢來，夢是在小二外出的第十五天，也是清明節那天中午躺在竹椅上做的 ，夢里的小二說他自己葬在了黃鷹嘴的那個地方，還說那個地方是塊風水寶地，讓家里人放心，不要去找他。

當時，冬瓜就不以為然，等到對秋香一提起那個夢時，令人吃驚的是秋香與翠花那天晚上也做了個與冬瓜一模一樣的夢。后來多方打聽，說在一百里外的一個山溝里，還真有一個叫黃鷹嘴的地方。還有人說，在去年清明節那天中午大雨，黃鷹嘴處山體滑坡路都被堵死了。直到第二年清明節，冬瓜與秋香才趕到這個叫黃鷹嘴的地方，并且找到了兒子那把彈棉花的弓。整整一年了，冬瓜才弄清兒子的去向。

人有時做夢是很靈的，夢見什么就真的會來什么。冬瓜的夢就很靈驗，夢里兒子說，祖宗老子一定會保佑他倆長命百歲。果真如此，冬瓜與秋香一直活到九十多了還健步如飛，而他那個讓兒子戴綠帽的兒媳婦翠花，在兒子走后第三個清明節那天就突然暴病身亡了。

是呀，每年春天，春雨都會如約而來，春天多像一位畫家，把春雨當作畫筆，桃樹、梨樹、李子樹還有那些為追求生活人，就像是五顏六色的顏料，把人間的真善丑惡演繹得淋漓盡致，把大地作成一幅色彩斑斕的畫。

作者簡介：朱鐘昕，通山沙店人，現居武漢。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東莞市作家協會會員。已在《鴨綠江》《青年文學家》《文學少年》《參花》《中華文學》《海風》《牡丹》《散文選刊》《微型小說月報》《精短小說》《湖南科技報》《國防時報》《讀者報》《萬州時報》等報刊上發表散文、小說百余篇。作品《打工記》曾獲第三屆“百花苑杯”全國文學大賽二等獎。出版有散文集《小卷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