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雄鷹

劉德穩的詩

我開始對這個世界小聲嘀咕

從零一直數到我醒來

一直數到我渾身無力腰酸背疼

這與身體狀態無關

一直數到我和另外一個自己抱在一起

一直數到我無話可說

一直數到整棵棗樹都紅了

一直數到

我聽見一碗清水里

塵埃降落的聲音

在童年

有一次，我從鍋灶里取出幾塊

燒過的豬骨頭

它們一碰就碎，散成一堆白灰

還有一次，我把一塊山羊的骨頭

埋進院里的花壇里

第二年，我再挖開的時候

薔薇的根，已經鉆入骨頭的裂縫中

動靜

一片紅葉掉在地上

“哎呀”一聲

更多的紅葉

跟著從樹上掉下來

三天后

落光葉子的樹

收起自己的聲音

你會看見

每一棵大樹上

都有一枚綠得發黑的葉子

站在高處

為冬天守靈

無題

城市

飲用供水

已中斷數日

幾十輛

道路清洗車

還在加班工作

他們要在天亮之前

把大街

沖洗干凈

稱謂

種菜的叫菜農

種水果的叫果農

種茶的叫茶農

種花的叫花農

種烤煙的叫煙農

養蠶的叫蠶農

……

一邊種地

一邊寫詩的

叫詩農

至于那些

生活在高寒山區

靠天吃飯

匍匐在大地上

尋找冬蟲夏草

并以此來養家的人

人們冠以他們

另外一個稱呼

叫

草民

黑眼淚

散落在深山中的漆樹

每年夏天

都要增添新的傷口

割漆人

割開樹皮

收集

流出的白色汁液

裝入容器中

帶回村莊

走鄉串戶

給新打造的棺木上漆

以此來賺取

微薄的收入

有時候

棺木上的生漆

還未風干

人已被收殮進去

那些割漆人

把凝固的生漆

叫作

黑色的眼淚

命

有一天

睡著的土地

再也長不出糧食

它抱著

曾經耕種過它的人

長出

一茬又一茬的

野草野花

最后

沒什么可長的了

就從地里

長出白骨

去年給父親買的保溫杯他一直沒用

我從保溫杯里

取出干燥劑

洗去

里外的灰塵

遞給

剛從菜園

回來的父親

他伸出

滿是泥土的手

把杯子放回

去年的位置上

側身

轉進洗手間

洗手去了

流水聲

越來越大

父親的咳嗽聲

穿透墻壁

在我面前

立了起來

萬物生長

我坐在小區靠椅上曬太陽

手臂上脫落的傷痂

掉在地上

接下來的一幕

我看得心驚肉跳

一群螞蟻

把痂皮舉過頭頂

抬進它們的洞穴中

饋贈

2016年5月18日

兒子降生那天

醫生取足跟血檢測的時候

我們發現

孩子的右腳

多了一根腳趾

它們骨肉相連

妻子背過身去

忍住哭聲

產科醫生說

等孩子長大

做個分割手術就行

你們不用難過

也不影響孩子走路

兩年多了

孩子一天天地長大

我們漸漸忘掉此事

只是在每天晚上

幫孩子洗腳時

我就在想

是不是我和妻子的體內

被時間耗掉的

那根骨頭

長在孩子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