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暢林


說實話,讀到巴金這篇《家》的前半部分時我還有一些不以為然。我認為巴金的《家》寫的不過是幾個幼稚而沖動無畏的青年,在特殊的時期偶然做了一些正確的事情罷了。尤其是覺慧,信奉人道主義精神,不坐轎子,卻要依賴這個家庭的生活法則生活下去,不能徹底地與其決裂。追求愛情,與丫鬟鳴鳳相愛,卻沒有力量反抗帶著鳴鳳擺脫束縛,甚至還在愛情中間搖擺不定,一會兒又是喜歡琴,一會兒又因某本書籍的影響,認為自己不該輕惹情絲。
但是很顯然,我的判斷是錯誤的,因為等我讀到后半部分時,我便開始敬佩起這位大膽幼稚,但是會不斷成長的覺慧了。雖然有著種種缺點,但是他樂于不斷完善自己,堅持正確的方向,愿意為之付出努力,甚至付出代價。就他發展的趨勢而言,我認為總體上是光明的,是好的,是有出路和前途的。從一個封建家庭中掙扎出來,這本身就是不容易的,然而覺慧做到了這一點。
如果說覺慧的出走還有一定的偶然性,那么到了《春》中淑華的出走,那便是苦心經營的結果。淑華一開始是具有猶豫不決,膽小懦弱的人物,但到后來在琴和覺民等人的影響下,她變得勇敢無畏,成熟而有斗爭策略。但是她能轉變過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本身有求生的欲望,性格比覺慧穩重一些,同時樂于聽取別人的意見和接受別人的幫助。比如她愿意把自己的苦楚與琴傾訴,不像覺新那樣自暴自棄,奉行無作為主義和作揖主義,愿意學習了解新知識和新事物,比如堅持同劍云學習英語。最終,她在覺民和琴的幫助下以及覺新的默許下成功逃往上海。
而在覺慧走后,覺民儼然成了覺慧式的人物,但他比覺慧更加成熟,更加有斗爭策略,同時他也是一個堅決的“激進派”,成為整篇人物中壓軸式的人物。他是新人中的佼佼者,是在這個無生命的封建家庭中萌生的新生力量中的中堅力量。他幫助淑華出逃,拒絕和琴行舊式婚禮,幫助淑英前往新學館讀書,都體現了這一點。
覺新是我最憐憫的人物,他受過新教育,具有新思想,卻又受封建禮數的束縛,性格的軟弱和社會家庭等不利條件的壓迫使他在文中成為封建禮教的最后一位守墓人。他反抗得最晚,卻清醒得最早,因此痛苦最深,受封建禮數的荼毒最久。但在結尾我也看到了巴金給他的希望,他在信中坦誠地說:“我的上進之心未死?!?/p>
在覺新這個人物身上,我既能看到封建社會的不幸,也能看到新生的希望,我認為他是一個最真實、最貼切的人物,因此他也最打動人心。
沈氏和枚少爺是我既憐憫又痛恨的人物。他們是封建禮教的陪葬品,一方面愚昧無知,一方面也在因愚昧無知而坑害著他人而毫不自知。我可以可憐他們,但是我更加痛恨他們。因為他們毫無自知之明,也毫無自知之能。
同時本小說是以新派人物的視角展開的,因此看待一些事物的時候,難免帶有新派人物的色彩和價值觀,比如說看待覺英、覺世和覺群時,這種視角讓我們總是以一種憐憫的態度看待他們,他們學克安和克定的丑陋行為,就覺世、覺群而言,這模仿大人的行為本來是孩童的天性,他們以后可能還有改好的希望,但在這些新派人物的眼光中,顯然是排斥批判他們的,這種排斥批判其實也未必不是批判克安和克定,只是可憐了這群孩子。
《激流三部曲》一氣呵成,蕩氣回腸。尤其是《家》的結尾,讓我哭得稀里嘩啦?!都ち魅壳返拇_是以巴金的創作熱情支撐起來的,哪怕他在文體上沒有太大的貢獻,也能稱得上大家。
小說主題雖然嚴肅且沉重,但整篇小說因為這群抗爭者而充滿了理想和信仰的光輝。不管是覺民、覺慧、琴、淑英、淑華還是蕓、鳴鳳、翠環、綺霞……這些人都是那么的單純,那么的可愛。對他們而言,黑白分明,他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主要的灰色人物,只有覺新和克明兩個人。這種普遍的亮色也體現出了一種革命必將走向勝利的堅定信念,和一種對前途充滿希望與憧憬的人生態度。如果說魯迅的希望是在絕望中生出希望,那么巴金的希望便是本身對于希望的堅定信仰。前者冷峻而銳利,后者溫暖而不失鋒芒。
同時讀完了《紅樓夢》,再來讀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會感覺有一種大出一口惡氣的舒暢感。賈寶玉那種朦朧而清高的覺醒意識與找不著出路的低吟徘徊,在其中真正成為燎原的星火、康莊的大道,讓我們相信未來總是好的,給我們以生的希望。也正應了魯迅的那句話——世界上本沒有路,路都是人們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