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磊 Tian Xiaolei
《當代美術家》(以下簡稱“當”):您是如何開始數碼媒體創作的?
田曉磊(以下簡稱“田”):我的大學專業是數碼媒體,當時的教學比較混亂,屬于雜學。技術和創作觀念由不同的人教授,學校也請了美國的一個藝術家教互動,馮夢波老師也給我們分享過他的創作思路。而當代藝術創作這個部分是沒有刻意去強調的,只是很多老師的身份是藝術家。原本我們的專業屬于設計,就業的目標其實是進游戲公司、動漫公司、廣告公司,是跟商業相關的。
當:什么契機使您確定虛擬動畫這一創作手段適合自己?
田:我大學期間做了一些建商業模型的項目,比如家具,都按件算錢。我當時不練別的就練技術,在那個階段把技術基本搞明白了。這樣的工作方法對我而言也是最零成本的。所以就慢慢變成一個手段了。
當:積累到現在為止,應該形成一個數據庫了。
田:我有一個龐大的模型庫,一部分是網上的各種模型,類似動物、人物、飛機、坦克、澡盆、毛巾甚至植物,什么都有,其中有70%—80%替代品,就像是一個特別大的拼貼裝置庫。這樣的創作方法跟裝置有點像,裝置是拿現成品改造,我是在虛擬世界里做裝置拼貼。
當:您在創作中提到的“后人類影像”這一觀點是如何運用在創作中的?
田:這其實是一個藝術家的思維游戲,我覺得跟劉慈欣寫的《三體》小說是一樣的,需要設定一個思維的限制,或者工作方式,剩下的就是發揮想象力去充實它、構造它。它的樂趣在于各種想法的可能性。因為人對未來都是充滿好奇心的,尤其在這個階段,技術對人生活的影響特別強烈和粗暴。技術或許在直接改變人的行為模式和認知結構。比如人的眼睛,因為大部分時間都要看電腦、看手機,看幾米之內的東西,慢慢的就不習慣于看遠處。眼睛在幾萬年中進化的狩獵或警覺意識慢慢地喪失了。還有的人注意力都變成碎片化的,專注力其實都受到了科技的影響,其實是被馴化了。
當:所以您作品當中對形象的破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您對碎片化感知的擬象?

3田曉磊詩歌視頻7分11秒2014
田:對,是碎片化,同時人被馴化,相互馴化。你變成他,他變成你,最終結合成一個新東西。
當:您對此是戲謔的態度?
田:我覺得我作品做得挺嚴肅的,沒太調侃。因為我不太喜歡特別晦澀的表達,我比較喜歡李白、杜甫的表達,像流行范疇里這種藝術家的感覺。我覺得所有的年輕人其實都喜歡這個狀態,包括我自己,不太喜歡高高在上的學術的感覺,或者包裝成一個概念化的東西。
當:從您的動畫作品到VR交互裝置和3D打印,創作脈絡跟雕塑沒有太大關系,對此您怎么理解?
田:我做的都是動力源,新媒體創作涉及聲光電,過程中有很強的“時間性”。比如說做視頻、做游戲總有開始,有結束。但雕塑是永恒的,它讓人忘記時間節點,我覺得這是在這個時代特別珍貴的一點。比如說手機上全是短視頻,是線性的東西。可能因為我做的東西都是動態的,所以特別想返回來做不動的,把我動畫中的瞬間凝固,讓它產生一種忘記時間的感覺。可能大家的出發點不一樣,有點像圍城。我做了太多動的、時間性的實踐,反而想嘗試靜態的。
當:您做的游戲動畫,與現實有什么關系?
田:穿著西裝的“工具人”通過收集面具變成BOSS。這些小的無臉人,其實就是社會的一員。在公司體系內,要掩蓋自己的個性,然后融入到一個價值觀里,這個價值觀全世界都差不多。過程表現的其實就是競爭的狼性,公司的生存文化等。社會體制中最大的領導是老板,每個人其實都在穿上西裝時掩蓋了自己。大家都在做差不多的事,看似在游樂園里面玩,其實是在競爭,而且是比較暴力美學的競爭。
當:在您的影像創作中,曾出現過具有中國集體記憶的情節和形象,譬如“大生產”“集體”等,“中國”身份會否成為您作品的創作參考?
田:《歡樂頌》其實想表達的是世界公司化的價值觀,大家都在競爭、前進,人人都是公司“臉”,并沒有表達中國集體記憶的想法,但這么理解也沒問題,因為作品一旦離開作者就開放了,觀眾才是作者。
當:從視頻動畫到參與性的游戲,您創作轉變的差異性在哪里。
田:視頻是被動的,參與是主動的,觀眾會投入進去,如果戴虛擬現實設備玩的話,就更投入了。
當:您個人對于“雕塑”的理解是什么?
田:“雕塑”是人們為了方便記憶和分類貼的標簽,我覺得傳統上的雕塑以研究空間、體積、材料為主,但當代雕塑把邊界擴展了很多,數字虛擬化、聲光電、裝置、行為、氣味、聲音、觀念等都可以變成雕塑元素。
當:您從平面數碼媒體轉變到實體材料的雕塑創作,3D打印技術的成熟和普及想必是功不可沒的。您2019年去到德國,對媒體技術的發展以及德國當代藝術的作品面貌也有所了解。從跨界藝術家的身份出發,請您根據經驗和直覺談談雕塑與技術之間的關系。

5田曉磊歡樂頌視頻11分56秒2011

5田曉磊歡樂頌視頻11分56秒2011
田:參加明天雕塑獎我確實是跨界的,參賽者大部分是雕塑或純藝術專業出身,我大學是設計系的數碼媒體,沒玩過泥巴,但技術輕易刺破了這個壁壘,科技發展成為了這個時代跨界的攪局者。藝術史就是科學推動的,3D打印讓“雕塑”更加容易實現,也必將產生門檻更高的“雕塑”。另外數字化雕塑的語言探索也是吸引大家不斷開發的動力,畢竟語言是藝術家最大的標簽。
當:2019年5G網絡開始應用,更為高速、高效、高產的信息時代來臨。各個行業都在爭奪“內容”。如此背景下,是否也會影響到藝術家的創造生產?對此您怎么看?
田:藝術家的本質是內容生產工廠,生產的產品提供給畫廊、美術館、商業合作、商店等。不同的渠道需要不同的內容,藝術家可以分開對待,因此藝術家可以有多重身份,比如跨界設計師、嚴肅藝術家、網紅、產品經理人、抖音達人等。說實話藝術家的身份還是很靈活的,可高可低,可商業可學術,一會兒是教授一會兒是妄人。
當:據了解,您的工作從動畫、短視頻(gif)、游戲、雕塑拓展到了設計、商業裝置以及逐步完善的產品。從工作內容上來說,早已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家工作范疇。您個人如何看待今天自己的藝術工作與商業之間的關系?
田:我的工作室有也有事務所的性質,經常會有商業跨界合作,我很高興,因為他們認為我的藝術可以產生商業上的高附加價值,當然我會有選擇地做。但我認為還是先完善自己的作品體系,有創造力后,商業會一直追著你。
當:網絡所帶來的無國界文化,在當代媒體藝術家的作品中表現極為明顯。在技術手段趨于同步的全球進程中,不管是雕塑家還是媒體工作者都會去思考如何在創作中提取具有辨識度的IP形象,藝術的觀念生產走向符號生產、形象生產。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田:是的,這本質是因為大腦演化的需求,大腦耗能巨大,全身20%的能量用于大腦,大腦為節約能耗在演化的過程中就非常樂于給東西分類、貼標簽,這樣就不用重復計算,節約能量。藝術行業也并不特殊,批評家和觀眾愿意給藝術家快速分類和定位作品符號,以至于藝術家也認為這非常必要。從成功學來說,這確實很有必要,快速的產品定位和廣告語LOGO有助于讓客戶快速記住,但這不是必須的。因為藝術的本質是探索,符號好貼不好摘。
當:藝術創作的價值在體驗中產生而不是抽象成文字后用作品結構去象征和闡釋,對此您怎么看?
田:我覺得都可以,每個藝術家的創作方法不同,目的達到了就行。有些人喜歡喝完酒撒酒瘋搞行為,有些人喜歡用理性的方法策劃一個大事件,這些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