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俊岐 Leng Junqi

1白南準電視花園(TV Garden)錄像裝置顯示器、植物、雙頻道彩色錄像、立體聲裝置1974—1978

2羅伯特·隆戈(Robert Longo)導演捍衛機密(Johnny Mnemonic)電影宣傳劇照1995

3丹尼爾·里弗斯(Daniel Reeves)窒息之夢(Smothering Dreams)外景拍攝劇照1981

4吉加·維爾托夫持攝影機的人(Man with a Movie Camera)電影劇照1929

5吉斯·哈林(Keith Haring)無題(Untitled)布面丙烯152cm×152cm1984
《數字潮流:電子時代的藝術》(Digital Currents: Art in the Electronic Age)一書是美國教授瑪戈特·洛夫喬伊(Margot Lovejoy)前一部著作《后現代潮流:電子媒介時代的藝術與藝術家》(Postmodern Currents: Art and Artists in the Age of Electronic Media)的修訂版本,原版最早發行于1989年,并經過數次再版和修訂,此次中譯本所翻譯的版本為最新修訂版(2004年)。
《數字潮流》以科技發展與審美變遷之間的關系為主線,記敘了自文藝復興以來藝術領域內由科技創新和突破所帶來的數次重大革命。攝影、印刷術、電影、電視、錄像、計算機以及互聯網這些重大的科技成果不斷打破并重新定義了文藝復興藝術所確立起來的再現(representation)系統,此后不同時期的藝術家因此獲得了突破傳統藝術范式的工具和理念,與此同時,關于美和藝術的定義也得以不斷變遷,這一系列媒介與觀念的變革至今仍影響著當代的藝術實踐。因此,回望歷史,反思科技與藝術之間復雜而深刻的關系,既是屬于當代人的歷史責任與任務,同時也出于一種現實需要:身處科技與藝術高速發展的今天,我們需要以何種態度和方式去認識科技與藝術融合發展的趨勢,以及這一趨勢對如今現實生活和藝術創作的影響?
全書主要內容可分為起源和媒介兩大部分。起源分為三章,其中第一章開篇論述了視覺、再現和發明三者之間的關系,文章指出“為了再現的目的而發明的技術工具影響了人們看待世界的方式、闡釋事件的方式以及形成文化的方式。”1而視覺則“通過我們稱之為再現的系統與藝術相關聯。”2作者隨后論述了藝術與科技之間關系的首個重大變革因素——攝影的發明,它沖擊了西方傳統的再現系統,并在催生新的美學觀念和藝術形式的過程中,自身也融入了現代藝術的發展潮流。第二章繼續深入探討了攝影在工業革命時代所持續產生的影響,介紹了眾多早期現代藝術,如達達主義、構成主義以及包豪斯運動,并且以波普藝術為后現代主義的過渡標志,認為西方現代藝術由此逐漸進入電子時代,進而引出了第三章:電子時代與后現代主義。在第三章,作者簡述了以電視、錄像和計算機為代表的電子媒介及其對后現代社會生活以及藝術實踐的復雜影響,如解構策略、大眾化藝術等,并提出了對于現代主義藝術的重新審視。
第二部分以媒介為主題,整體上是對第一部分第三章錄像、計算機等內容的深度拓展,內容上囊括了本書的第四章至第七章。其中,第四章以錄像為重點,詳細論述了錄像藝術的發生、發展和影響,及其對電視文化的批判,并指出錄像藝術朝著獨立電影、空間裝置、數字化等方向的發展趨勢。隨后在第五章開篇,作者援引了安德魯·梅納德(Andrew Mendard)的觀點:“計算機代表了文藝復興時期藝術空間的終結——也就是歐幾里得幾何的消亡……數字化代表了新的世界秩序,從擬像到仿真、從復制到建模的過渡。”3也就是說,計算機徹底終結了傳統視覺藝術中的再現系統,通過數字化的聲音、文本和圖像開啟了另一個全新的世界——即通過模擬技術所構造的“虛擬”的現實,這是一種新的再現形式,它引發了新一輪的藝術革命:藝術逐漸向著模擬、交互化、動畫、集成媒體、公共藝術等方向全面發展,同時促進了視覺藝術與音樂、虛擬現實技術等領域的跨學科式發展。
基于數字化這一發展趨勢,在第六章,作者將重點轉向了互聯網,總結了早期互聯網藝術的幾大特征,例如全球化、互動式、遠程交流以及虛擬性等,同時通過列舉早期網絡藝術作品,揭示了網絡藝術在介入社會生活、政治以及文化方面的潛能,當然也指出了網絡作為技術媒介在技術、設備以及受眾等方面的局限。
最后,第七章的標題為“超美學”(Transaesthetics),這一概念由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于1989年正式提出,他認為受資本主義文化邏輯及商品消費原則等的影響,美學已經超越了藝術的限制,而向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擴散……藝術品淪為了最商品化的商品,美學就這樣被超越了。4因而這一章節中作者更多地是對科技媒介的影響與作用進行了質疑和反思,作者援引了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和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的觀點,指出科技媒介將可能成為操縱大眾意識形態的工具。而且在超美學這一全新的文化背景之下,出于藝術創作的條件的深刻變化,作者要求當代藝術家要“能為詮釋和重塑文化的任務帶來獨特的視角。”5同時,作者針對美學在文化、電影、聲音、科技等領域的創新實踐,也列舉了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以此展示超美學這一藝術潮流的發展圖景。
從本書的標題《數字潮流:電子時代的藝術》人們就能隱約體會到作者在背景與對象這一研究視角層面對于本雅明代表作《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的某種借鑒。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作者瑪戈特·洛夫喬伊在書中援引了本雅明的大量理論,例如“光暈”、生產者等理論,用以闡釋攝影技術之于藝術文化的重大影響,甚至在書中明確表示“寫這本書是為了探索電子媒體對再現形式的影響,對我們整個文化的影響,并在此過程中拓展本雅明的理論。”6其中,本雅明對于科技的警惕態度仍值得人們去反思文化生產與科技之間的潛在聯系,他曾提醒到:“如果藝術家和創作者尚未完全清楚他們自身在科技應用中的作用,那么,科技的力量可能會主宰他們,使他們陷入自己無法掌控的情況,而這種情況會以其復雜的效應反過來控制藝術家與創作者,并主張藝術家應避免簡單地將作品美學化,使之成為現有風格階段的一部分。”7此外,本雅明還認為大眾應該警惕科技本身對于社會生活的影響,因為政客們能夠“利用電視、互聯網和傳真機作為發表演說的強大工具。”8
除本雅明以外,作者還引用了文化研究領域內眾多學者的概念和觀點,例如鮑德里亞關于擬像、仿真和超真實的研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互文性理論;居伊·德波(Guy de Bord)的“景觀社會”概念;以及德里達(Derrida)與解構主義理論等相關研究。通過一系列理論工具與視角,作者深入探討了自攝影打破傳統再現范式后,錄像、計算機和互聯網等新興的技術媒介對于美學觀念和后現代主義文化的深刻影響。例如,在居伊·德波看來,“被迷惑的民眾把電視作為獲取新聞、信息和文化產品的來源,他們拿著遙控器挑選自己想看的節目,感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卻沒有意識到電視對他們的思想所進行的政治和商業操縱已直達家門。”9而早期的錄像藝術實際上就是對于電視文化的一種批判。而隨著計算機時代的降臨,鮑德里亞進一步提出了“擬像”“模擬”和“超現實”等概念來研究這一新的文化現象。在他看來,“擬像”指的是對真實的二次復制,“模擬”則是一個計算機化的數學指令系統,可以用來模擬一種我們稱之為“虛擬”的現實,即超現實,它由一種沒有來源或者真實性的現實模型生成。10實際上,“超現實”已經徹底打破了現實和再現之間的界限:現實生活中,人們越來越關注甚至沉迷于“虛擬”的世界(例如互聯網)。許多藝術家已經開始對這一現象進行反思和質疑。
本書解續了本雅明關于文化生產和科技發展關系的反思,以不同媒介為主題,通過藝術家獨有的視角列舉并分析了一系列相關作品、展覽以及理論分析,為讀者了解藝術與科技互動發展的歷史提供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同時也能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當今的科技型藝術。
此外,作者瑪戈特·洛夫喬伊關于這一部現代媒介發展史的書寫方式也具有一定的借鑒和啟發意義。在書籍的創作過程中,作者還推動創建了www.digitalcurrents.com這一線上圖書指南,可以讓讀者通過在線網址訪問藝術家的主頁網址和重要項目,以直接獲取藝術家和媒體的相關信息,并且提供了歷史時間線,顯示了藝術運動、日期、重要科技發明和世界大事件之間的關系。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一網站似乎已經失效,但這一創舉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因為科技媒介不僅可以是藝術作品的創作媒介,還可以成為后現代藝術史的書寫媒介,這也許是瑪戈特·洛夫喬伊同時作為藝術家和藝術史家所獨有的研究視野。
誠然,本書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正如國外有評論者指出,這部書因為年代久遠,一些材料、觀點已經并不時新11,但其實作者也早已意識到了這一點,并在前言中提到:“雖然本書中提出的一些科技信息不可避免地會被新的發展所取代,甚至在《數字潮流》一書出版之前就被取代,但是我相信,報告科技現狀將有助于表現出正在討論的問題所具有的特點。”12這也提醒著身處于這一日新月異時代的我們要關注以下這一事實:藝術與科技的發展與更迭之速度如此迅速,無論是藝術家、觀眾還是藝術史研究者,都需要不斷地更新自己的認知,以應對新的文化潮流。
關于藝術與科技的關系,正如國內學者所指出的:“科技對藝術語言的演變和藝術本體語言的探索起到了促進作用。”這一點也展現在了《數字潮流》當中。而與此同時,“由于藝術表達方式的多樣化和技術手段的復雜化,在創作的過程中,可能會致使藝術家本人陷入技術誤區,把手段當成目的,從而忽略了藝術的本質。在觀眾欣賞展覽的時候,也會相應導致觀眾過分關注聲光電等迷惑的表現方式。”13
事實上,“技術必須與創作觀念和思想統一,才真正助推其藝術達到新的高度。很多大師級的藝術家似乎畢生都在考慮技術與材料的問題,原因在于所有觀念和思想都必須通過語言和技術來實現”。14因此,對于當代的藝術創作者而言,務須時刻警醒“唯技術化”“科技未來主義”等錯誤傾向,正如瑪戈特·洛夫喬伊在書中所提到的,“對于(藝術學院)的學生來說,僅僅掌握機器的操作是遠遠不夠的,他們必須了解20世紀藝術、科技、哲學方面的歷史。”15此外,把握藝術與科技的發展潮流對于觀眾來說同樣重要,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科技型藝術中所描繪的“虛擬”現實,也許就是有關未來真實社會生活的預演,因而保持對科技的警醒和思考,能夠使我們將來不至于淪落為科技的奴隸或他人通過媒介所操縱的傀儡。
注釋:
1.《數字潮流:電子時代的藝術》,第30頁。
2.同上,第32頁。
3.同上,第154頁。
4.鄧雪萍:《從“真實”到“超真實”——鮑德里亞 超美學思想研究》,《美術教育研究》,2014。
5.《數字潮流:電子時代的藝術》,第277頁。
6.同上,第21頁。
7.同上,第219頁。
8.同上,第268頁。
9.同上,第118頁。
10.同上,第159頁。
11.Waldau, L.(2004).Review of: Lovejoy, Margot.Digital Currents: Art in the Electronic Age.
12.《數字潮流:電子時代的藝術》,第8頁。
13.白偉生:《藝術變遷中的科技力量——對“藝術”與“科技”動態影響的思考》,《藝術評鑒》,2019。
14.魏祥奇:《當代藝術過于依戀技術是一種迷失》,《美術報》,2017。
15.《數字潮流:電子時代的藝術》,第2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