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我們看唐代陸曜《六逸圖》中的最后兩個人物,陶淵明和韓康。
韓康不如陶淵明那樣著名,我們先講他。喏,下圖畫的就是韓康。
韓康,字伯休,東漢人。他出身于望族,卻隱姓埋名,做起了賣藥的生意。他賣藥有三個特點,一般人只注意這一個:不二價。就是說,一口價,不討價還價。
這個原則,他堅持了三十多年,從不改變。有一天,有個女子向他買藥,當然,他還是堅持不還價。女子就生氣,說:“您以為您是韓伯休呀?還不還價!”韓康聽了,嘆道:“唉,我本想借賣藥避免出名,現在連一個小女子都知道我了,我還賣什么藥呢?”于是,他就徹底躲進山中,再不出來了。這就是韓康賣藥不二價的典故。除了不二價,韓康賣藥其實還有兩個特點:草藥,都是采自名山,而交易,都是在長安集市。這三個特點一組合,再加上三十年如一日地堅持,真是想不出名都難,是不是?圖中所畫事物,沒有一樣是“閑筆”。韓康坐在虎皮上,象征他身份其實不凡;腿邊放著書,說明他本質上是讀書人;身旁放著藥筐、藥杵、藥匙、藥包——那是他避世的偽裝,卻也是他出名的符號。
畫中,韓康仰面朝天,望著虛空,陶淵明就不同了,請看右上圖,他神情專注,正緊緊盯著眼前的事。他和仆人正在漉(l ù)酒。所謂漉酒,就是用紡織物作為過濾網,把釀酒剩下的渣滓(也就是酒糟)過濾掉,獲取澄清的酒液。我國元代才有蒸餾酒,早先主要是釀造的糧食酒,所以很長時間里,古人飲酒,要過濾了才喝。畫中,陶淵明手里拿的,就是“過濾網”。不過,這個“過濾網”必須打引號,因為那不是專門的濾酒網,而是裹頭的頭巾!史書記載,有一次,酒剛釀好,手邊沒有濾酒器,陶淵明又急著喝,就隨手取下頭巾來漉酒。這還不算什么,用完了,也不說洗洗,人家直接又裹回頭上去了。這事,在今人看來不免咋舌,不過,古人卻紛紛為陶淵明點贊。當然,不是贊他不在乎衛生,而是贊他愛酒愛得熱切,愛得不管不顧,換句話說,是贊他愛酒愛出了滿不在乎的瀟灑氣度。這種氣度,正是與陶淵明境遇相似的古人所向往的。
陶淵明生活的時代,是動蕩不安的東晉末至南朝宋初。后人印象中的陶淵明,是喜歡田園生活、有氣節的隱士,他的傳世名句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名篇如《桃花源記》,以及他“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很多人都熟悉。今人不太了解的是,青少年時期的陶淵明其實是另一種人,他在詩中回憶說,那時的他“猛志逸四海”,夢想著有一天能展翅高飛,實現抱負。平時,就算沒什么好事,他也樂呵呵的。但是后來他變了,就算有好事他也高興不起來。他心里總是充滿著憂慮,總是覺得疲憊,不知道人生的止泊處在哪里。陶淵明的改變,來自于他對時勢的失望。桓玄和劉裕是當時的大軍閥,陶淵明先是當了桓玄的幕僚,結果桓玄要篡晉,后來,他當了劉裕的幕僚,結果劉裕也要篡晉。碰到一個壞領導就夠郁悶了,何況碰到一個又一個。陶淵明的遭遇既有典型性,也有普遍性。心懷理想、躊躇滿志的人遭逢壞時代,抑郁都是難以避免的。怎么辦?陶淵明走出了一條路:通過寫詩,營建精神家園;通過喝酒,出離現實世界。回頭再來看畫,在酒酣耳熱之外,你是否也看出他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悲涼?陶淵明急切地用頭巾漉酒,其實,也是在急切地想要回到少年的世界。
至此,《六逸圖》就全部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