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陽山》是編導孫龍奎在繼承革家傳統文化的基礎上與現代藝術表現手法相結合,創作的一部融思想性、藝術性、時代性、審美性于一體的優秀舞蹈作品。該作品榮獲第九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民族民間舞蹈大賽“作品金獎”,同時也被譽為現代貴州舞蹈作品中的創作典范。本文通過分析該作品的創作背景、藝術手法及創作理念,進而探討其在舞蹈創作上的成功之處,為當下民族民間舞的舞臺藝術實踐研究提供參考。
[關鍵詞]《太陽山》;舞蹈創作;民族民間舞
[中圖分類號]J7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20)12-0133-03
孫龍奎,男,朝鮮族人,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教授。雖入行較晚但造詣極高,創作過多部優秀的民族民間舞蹈作品,并且多次在中國最具權威性的舞蹈比賽“荷花獎”中奪魁。代表作有《殘春》《娜琳達》《月光光》《太陽山》等,其中《殘春》被評選為中華民族20世紀舞蹈經典作品。對于民族民間舞創作孫龍奎有著自己獨到而精湛的見解:他根據大海這一自然物象的運動邏輯來調整朝鮮族舞蹈既成的風格律動,擴大舞蹈形象的內涵創作出《海歌》;他從人物性格邏輯出發來考慮動作邏輯構成,將舞蹈形象的性格與民間舞風格相整合,還選擇了多重節奏型的舞蹈動作來塑造情感復雜、性格豐富的人物形象創作出《殘春》;他把民間舞律動風格的運動過程產生的意態張力作為把握對象塑造舞蹈性格的能力創作出《破曉》。在他看來民族民間舞創作既要充分展現深厚的民族文化,同時也要突破“風格局限”,用極富個性化的藝術視角去尋求一種更為有效地解讀傳統文化精神的手段,并賦予“風格之外”新的精神內涵和時代意義。
一、《太陽山》的創作背景
《后羿射日》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漢族神話傳說故事,我國重要古籍《山海經》《淮南子》對此均有記載。但鮮為人知的是在貴州省黔東南的黃平縣有著一個“弓箭部落”,將自己視為射日英雄——“后羿”的后代。他們的“卡皞”所描繪的射日傳說與漢族的射日傳說除太陽數略有出入外(卡皞射六日,后羿射九日。)其它內容大體相同,這就是革家人。革家人是貴州的一個少數民族族群,屬于尚待識別的民族。[1]革家人十分崇拜弓箭,他們堂屋正前的神龕上除了祭奠祖先的牌位還掛著一幅小巧玲瓏的紅白弓箭,并視其為“香火”。“頭戴銀箭紅纓帽,身穿鎧甲古戎裝”的革婦女更是使人耳目一新,頗有一種來自遠古的神秘之感。舞蹈《太陽山》是編導孫龍奎以革家所推崇的神話傳說“后羿射日”為藍本,用緊扣時代脈搏的舞蹈形象和濃郁的民族風格語匯,成功塑造了一位所向披靡、堅貞不屈,帶領革家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后羿形象。運用極具創意的編舞技法,寫意的再現了遠古時期人類為追求美好生活,不畏艱險,勇于與惡劣的自然環境做斗爭的真實情境。
二、《太陽山》的藝術手法分析
(一)敘述手段
《太陽山》作為典型的敘事性舞蹈作品,講好“后羿射日”的故事是首要問題。《太陽山》的敘述方法編導采用的是線性敘述即按照時間發展順序進行的,屬于順敘的一種。敘述過程嚴格遵循著“起、承、轉、合”的結構特點。“起”:伴隨著悠遠的鼓聲,一個“穩如磐石,奮力拉弓”具有雕塑美感的后羿形象呈現在觀者眼前。通過男演員極具張力的動作表明后羿不畏艱險、蓄勢待發,一心為拯救黎民蒼生的決心。“承”:緊接著開始展現“射日”過程,男演員的動作經過一系列大幅度空間和調度變化呈現出后羿爬高山、穿峽谷為造福人類在困難面前義無反顧的性格特征,一幅“后羿追趕太陽”的壯麗景象油然而生。“轉”:后羿射下第“6”個太陽后(革家傳說中共7個),大地恢復生機,萬物復蘇。“合”:后羿在革家人民的簇擁下跳起了幸福的踩青舞,主題得以彰顯,舞蹈在祥和的氛圍中結束。舞蹈《太陽山》故事安排巧妙合理,敘事結構邏輯清晰,情感步步推進。加之其它藝術手段的輔助來豐富故事情節,作品在勇往直前積極向上的氛圍中閃耀著生命之光。
(二)人物形象
舞蹈作品通常主要描寫和表現的對象是具有鮮明特點的人物,通過塑造各種生動的人物形象來表達編導對生活的審美評價和美好生活的理想、愿望。[2]因此,人物形象是舞蹈創作的關鍵所在。舞蹈《太陽山》編導以革家所崇拜的射日英雄——“后羿”作為主要表現對象,從人物性格分析有三點特征:1.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舞蹈的社會功能之一就是審美教育,積極的人物形象能傳播向上向善的價值觀。“后羿射日”的傳說之所以流傳千年是因為故事中那為人津津樂道的樂觀主義、英雄主義以及對待現實的積極態度,鼓舞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積極精神。2.具有真實性。人物形象必須具有現實生活中人的性格和形象特征才能與觀眾產生共鳴體現生活的原真實。“后羿”是神亦是人,雖所處時代不同但同樣的是我們都會遇到困難。當面對困難時該如何抉擇?是選擇倉皇而逃還是像“后羿”一樣勇敢面對。3.人物原型的“典型性”。選擇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原型進行創作能使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性格鮮明。“后羿”身上所具有的胸懷天下蒼生的博愛之心,舍己為人的仁愛精神,無所畏懼、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勇于犧牲的奉獻精神等是中國傳統英雄人物的典型性格特點。以眾所周知的、典型的人物為依托,由于其本身的性格特點已相當突出,在舞臺上只要稍做加工,人物形象就會被描繪得淋漓盡致,更易于被觀眾所接受,能更直接地傳達出編導的思想內涵。
(三)舞蹈語匯
舞蹈語匯是指所有作品中具有傳情達意的舞蹈動作組合以及舞蹈構圖、舞蹈中的生活場景等,它是組成舞蹈語言材料的總稱,在舞蹈作品中起決定性作用。[3]舞蹈《太陽山》領舞的舞蹈語匯是根據人物“后羿”進行創作性想象。編導提煉出“射日”過程中的真實生活情態和行為,在動作技巧展示和情感表達上將民族民間舞與現代舞元素相融合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活飽滿。群舞的舞蹈語匯是緊緊圍繞著革家傳統文化——對弓箭、太陽的崇拜和尚武特質進行的。作品中舞臺調度的運用靈活多變,營造出一種意境美,彰顯出革家文化蘊藏的豐富內涵。如:第一部分編導將群舞營造“太陽”的意象。同時配合著黃色的頂光呈現出太陽強烈炙烤大地的情境,為后羿的表演營造出生態環境。第二部分編導將群舞作為背景,營造出“山”的意象,使后羿的表演賦予畫面的動態美。如編導利用舞臺的橫向空間,在大橫排的基礎上時而整排小步前移,時而短暫靜止,時而在靜止的構圖中做造型變化,再加上舞臺燈光顏色的豐富多變,仿佛使觀眾感受到“滿眼風光多閃爍,此山恰似走來迎”。舞蹈道具“斗笠”的形狀近似太陽,通過在革家姑娘手中不同的位置變化配合后羿的射箭動作,使觀眾產生無盡聯想。此外編導還將革家民間“踩青舞”的表演形式轉化至舞臺表演服務于主題思想,最終使《太陽山》成為了一部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舞蹈作品。
(四)舞者藝術表現力
舞蹈演員作為溝通編導和觀眾的情感橋梁,可以說直接決定作品的成敗。[4]演員表演時應把舞蹈動作化作表達人物的情感和思想的舞蹈語言,塑造出感人至深的舞蹈形象,達到舞蹈動作與精神情感的高度統一,實現舞蹈演員的“二度創作”。舞蹈《太陽山》的表演可圈可點:從后羿的舞動中我們看到了革家人對生命的渴望和對信念的執著追求。男演員的表演極具動態性,通過跳躍、翻騰、旋轉等技巧動作,我們感受到生命的躍動以及他優秀的肢體表現力。在順暢的動作連接中通過技術技巧的展示,用干脆利落的表演將感情與動作融為一體。群舞演員的表演緊緊抓住“踩青舞”的動作特點。“踩青舞”俗名“踩姑娘”,以“踩、橫跺、跺、跳”等腳步動作為表演核心。情感上演員們的表演則滲透到革家人對“太陽”圖騰的崇拜,通過舞動過程中與道具緊密配合使整個表演煥發出勃勃生機。
三、《太陽山》的創作理念
(一)民族性——深厚的民族文化
作為民族文化的身體記憶,誠如人類學家所言:“請你跳舞給我看,我好知道你是什么人”。民間舞蹈尤其是少數民族的民間舞蹈作為一個民族基本的情感表達方式,不僅外在層面顯現該民族的民族性格,在內涵層面上也記錄著該民族的文化和歷史記憶。民族民間舞創作中堅持民族性是重要前提。圖騰作為民族精神信仰的象征,它蘊含著一個族群的發展歷程、宗教信仰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5]革家人以“太陽”“弓箭”為圖騰有三點原因:1.紀念祖先的射日功績。2.祖先崇拜。把弓箭視為能驅邪鎮祟,給家庭帶來安康的祖靈3.生殖崇拜。弓代表女性,箭代表男性。革家人認為把弓箭敬奉在神龕的位置上,香火就可以傳承下去。[6]《太陽山》的主干動作、舞蹈構圖正是從革家的圖騰信仰中提煉、升華而成。此外,舞蹈服飾作為文化的折射:舞蹈演員頭上戴的太陽帽上簪是箭、圈是弓,臉上還涂有印章大小的印記。上身是馬鞍式的肩披,如同古代戰士的鎧甲,下身著百褶短裙,裙子以下是從膝蓋纏繞至腳踝處的紅綁腿,充分體現出革家人的尚武文化。正是以作品中所呈現出的獨特民族文化特色為依托,為作品打造了一個真實可信的藝術載體。
(二)時代性——鮮活的時代氣息
民族民間歌舞中有一些傳統的思維習慣、情感表達方式受時代發展的影響和人們審美要求提高,漸漸落后于時代了。這就促使我們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要緊跟時代潮流,創作出極具時代氣息、符合當下審美的舞蹈作品。在新的時代文化語境中實現中國民族民間舞蹈現代話語的表達,并在新的時代文化語境下不斷豐富現實主義新傳統的內涵。作品《太陽山》訴說了一個生命的頑強,一個民族的生存與發展,謳歌了生命的力量和偉大。舞蹈以革家“后羿射日”的傳說為素材,通過藝術化的解構、重塑,使人物形象“后羿”既有原始的朦朧,又有當下時代的鮮活,生動地表現出革家人對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的堅守與追求。
(三)藝術性——傳統文化與現代意識結合
一直以來“文化定位”是民族民間舞蹈創作飽受爭議的話題,在創作時若背離該民族的傳統思想、風俗習慣以及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就會破壞民間舞自身所蘊含的文化內涵,同時也不能被傳統文化所“桎梏”,將創作陷入“純風俗展覽”的藩籬而失去其藝術價值。舞蹈編導的藝術手法簡潔凝練,結構安排新穎奇巧、虛實相間、布局合理,舞蹈動作與造型流暢。作品在植根于革家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在著力挖掘深層內涵的同時打造多彩外觀,以開放性的意識和現代的審美理念,辯證地處理好作品內涵與形式的關系。深邃而又具有悠遠意境的蘆笙樂也為作品增色不少。
(四)思想性——弘揚中國精神
舞蹈作品的根本價值在于通過舞蹈藝術形式來傳達一定的思想和價值觀念,若舍棄二者即使再豐富多彩的表現形式也是“空中樓閣”。舞蹈創作必須以反映時代精神為使命,弘揚中國精神。舞蹈《太陽山》之所以能大放異彩,不僅得益于編導精湛的藝術手法還有其深刻的思想性。革家“后羿射日”的傳說故事之所以能流傳千年、經久不忘,是因為“后羿”所代表的“仁愛”精神。“仁愛”作為中國儒家文化的思想內核,既是傳統倫理道德的至高標準也是當代社會所提倡的價值導向。編導將“仁愛精神”視為作品的靈魂,傳遞出無私奉獻、向善向上、以人民為根本的價值觀。
結"語
一部優秀的民族民間舞蹈作品除了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和較高的欣賞價值,還會透露出編導本人的創作觀念。從《殘春》到《太陽山》孫龍奎的每一部作品從結構形式到創作意向都透露出對社會人性的思索、對生命母體的追問和深厚的人文關懷。他曾說:“舞蹈創作要經過兩個過程:思維上的結構和解構,以及從采風到風采。”[7]筆者認為“思維上的結構和解構”是指舞蹈創作要在民族傳統文化給定的前提下拓寬文化界域,以創作者自己的人生境遇對種種文化前提做出新的闡釋,用不同的藝術觀念去解決不同的藝術問題。“從采風到風采”指將已經形成固定風格的民間舞形式作為“語言動機”進行發展變化,以當代人的思維視野以及情感內涵來展現時代語境下的民族感情,塑造出具備時代審美與精神的藝術形象,以更好地完成民間舞的當代轉化,實現民間田野到劇場舞臺的轉變。唯有將二者聯系起來民族民間舞創作才能夠走出“多元共生”的路徑,并與中華民族文化時代發展趨勢相適應。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