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天花

卡爾?齊默

人類漫長的發展史，也是一部與傳染病不斷做斗爭的歷史。鼠疫、天花、流感、霍亂、瘧疾……多少肆虐的病毒細菌，讓人類聞風喪膽、損失慘重。而時至今日，被人類徹底消滅的，只有天花。這是一場漫長的告別，在經歷了對天花長達3500年的恐懼和困惑之后，我們終于開始對它有了一些了解，并終于能阻止它對人類的傷害。

這真是人類的一大壯舉。在過去的3000多年里，天花殺死的人可能比地球上任何其他疾病殺死的人都多。古代醫生就知道天花，因為它癥狀清晰，與眾不同。天花病毒通過進攻呼吸道感染受害者，大約一周后，感染引起寒戰、發燒和難忍的疼痛。幾天后退燒了，但病毒遠未罷手，病人先是口腔中出現紅斑，然后擴散到臉上，最后蔓延到全身。斑點里充滿了膿液，給人帶來難以忍受的刺痛。大約1/3的天花患者會喪命，哪怕幸存下來，膿皰也會結成厚痂，在病人身上留下永不消退的深疤。

大約3500年前，天花在人類社會中第一次留下可追溯的痕跡：人們發現3具古埃及木乃伊身上布滿了膿皰留下的傷疤。包括中國、印度和古希臘在內的許多古代文明中心，也都領教過這種病毒的威力。公元前430年，一場天花疫情席卷雅典，殺死了1/4的雅典軍人和城市居民。中世紀，十字軍從中東歸來，也把天花帶回了歐洲。每當病毒抵達一個新的地區，當地人對病毒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病毒的影響也是毀滅性的。

1241年，天花首次登陸冰島，迅速殺死了兩萬人，要知道當時整座島嶼也只有7萬居民。城市化的進程給病毒傳播提供了捷徑，天花在亞非歐大陸如魚得水。1400年——1800年，僅在歐洲，每百年就有大約5億人死于天花，受害者不乏俄羅斯沙皇彼得二世、英國女王瑪麗二世及奧地利的約瑟夫一世等君王。

世界上第一種有效預防天花傳播的方法可能出現在公元900年的中國。醫生會用工具在天花患者的傷疤上蹭一下，然后將其放在健康人皮膚上的切口里摩擦一下（有時他們也把傷疤做成可以吸入的粉末，來給健康人接種）。這個過程稱為“人痘”接種，通常只會在接種者的手臂上形成一個小膿皰。膿皰脫落后，接種者就對天花免疫了。

至少這是個辦法。通常情況下，接種人痘會引發膿皰，有2%的死亡率。然而，2%的死亡率比感染天花之后30%的死亡率強多了。接種人痘預防天花的方法沿著貿易交流的絲綢之路向西傳播，17世紀初傳入伊斯坦布爾。免疫成功的消息又從伊斯坦布爾傳到歐洲，歐洲醫生也開始練習接種人痘。

當時，自然沒有人知道接種人痘為什么有效，因為還沒人知道什么是病毒，也沒人知道我們的免疫系統是如何對抗病毒的。而天花的治療手段在不斷的試驗和試錯中得以完善。18世紀末，英國醫生愛德華·詹納終于發明了一種更安全的天花疫苗。這個偉大的發明源于他聽說的一系列民間故事。有幾次詹納醫生聽說，農場的擠牛奶女工從來不會得天花，他想，牛會感染牛痘，而牛痘的表現和天花很像，會不會是牛痘給擠牛奶的人提供了保護呢？他從一個叫莎拉·內爾姆斯的擠牛奶女工手上取得牛痘膿液，接種到一個男孩的胳膊里。這個男孩長出了幾個小膿皰，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癥狀。6個星期后，詹納又用人痘對男孩進行了測試——換句話說，他讓男孩暴露在真正的人類天花面前。結果男孩完全沒有新的膿皰長出來。

在一本印刷于1798年的小冊子里，詹納公布了這種全新且更為安全的天花預防方法。詹納把他發明的方法稱為“種痘”，這個名字來源于拉丁語的“牛痘”。此后3年內，英國有逾10萬人進行了牛痘接種，接種牛痘的技術進而又在世界各地傳播開來。擠奶女工的傳說，終于化作一場醫學革命。

整個19世紀，醫生們一直專注于尋找更好的天花疫苗。一些人把小牛當成“疫苗工廠”，讓它們反復感染牛痘。一些人嘗試用甘油等液體保護病人的傷疤。直到科學家發現天花實際上是由病毒引起的，疫苗才終于可以工業化生產，被運送到更廣大的范圍造福更多的人。

隨著疫苗的普及，天花不斷丟失它的城池。20世紀初，一個又一個國家報告他們消滅了最后一例天花。1959年，天花已經從歐洲和北美洲全面潰退，只在一些醫療力量相對薄弱的熱帶國家尚有余威。既然天花已經被逼到只剩最后一口氣，公共衛生領域的科學家開始謀劃一個大膽的目標：從地球上徹底消滅天花。

疫情不斷暴發，又一次次被擊退，直到1977年，埃塞俄比亞記錄了世界上最后一例天花被消滅。人類世界徹底告別了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