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小寶

每次見到張潤娥,她都不一樣。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西安革命公園的表演展。她穿著飄逸的練功袍英姿颯爽,仿佛一個行走江湖的女俠客,抱拳禮后,只見她腿輕輕一踢,便一個當(dāng)空一字馬穩(wěn)穩(wěn)地立住了。旁邊的人無不拍手叫絕,75歲,厲害了。
第二次見到她,是在一場婚禮上。她穿著一身古裝,畫著艷麗的紅唇,嘴角還點了個醒目的黑痣,踮著小腳尖,甩著大煙袋鍋子,一扭一擺,舉手投足活脫脫一個“媒婆”。
第三次見到她,是在西安興慶宮公園。她穿著日常的家居服,和公園里鍛煉的老人一樣,一會兒壓壓腿,一會兒拉拉杠。周圍人夸贊她功夫太棒了。她笑得眉毛挑起來,眼角的皺紋蕩漾開來,滿臉活潑。
她說:“我太愛演了,人家都叫我戲瘋子。”說話間,她就給我微信傳來十幾個她演出的視頻,內(nèi)容豐富。她的形象真的太多變了。一會是舞臺上俏麗的新疆姑娘,一會是抓耳撓腮的孫猴子,一會又是嬉笑人間的活佛濟(jì)公,一會還是搖頭擺尾的舞獅……
因為太愛演,她自行解決了所有的服裝化妝道具,只要有表演機(jī)會,她二話不說就去了。從退休到現(xiàn)在25年,她功夫漸長,服裝道具也攢了滿滿一大車。為了表演,她專門買了個電動三輪車,風(fēng)里來雨里去,走哪都拉著她那一車子行頭。有一次她下樓去表演,胳膊被樓梯扶手割了一道很長的傷口,血不停地往外滲,她簡單包扎了一下,就匆匆趕場演出去了。還有一次她闌尾炎發(fā)作,做完切除手術(shù),拆線當(dāng)天得知團(tuán)隊演出已經(jīng)定了,她戴著口罩開著電動三輪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迎親現(xiàn)場,并表演倒立絕活。大家說:張潤娥,你為了演出,命都不要了。可她卻說,只要我一上臺,就什么都忘了。


張潤娥從小就癡迷表演,她至今記得小時候銅川豫劇團(tuán)來西安招人,她高興極了,一門心思想出門學(xué)藝。可父輩們迷信戲子不能埋進(jìn)祖墳,硬是把她關(guān)在屋里一個星期,就此錯過了自己的表演夢。這件事讓她抱憾多年,現(xiàn)在仍念叨著:“要不我肯定能唱出來。”
成年后,她在西安市中心醫(yī)院工作,一直忙忙碌碌。生活像四面八方伸出來要錢的手,讓人不得不疲于應(yīng)付。年輕時對表演那點執(zhí)念,好像真的被凡塵俗事磨沒了。
退休后,張潤娥身體也不太好,腰椎和頸椎疼得沒法走路,為了減輕病痛,她開始跟大家一起在蓮湖公園鍛煉。身體漸漸好了以后,她曾追隨一個唱秦腔的老大爺練倒立。倒立是一個很吃苦的手藝,需要超強(qiáng)的臂力和平衡能力。她每天四點就去蓮湖公園練功,一段時間下來還真讓她練成了。老大爺跟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得意弟子說:這么多年很多人跟他練過,就她一個人練成了。
公園里的老人們仿佛各有神通,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樂子。張潤娥表演的念頭又冒了出來。她愛模仿,總是能一下子找到人物的標(biāo)志性動作,抓住人物的神韻。為了模仿,她認(rèn)真地鉆研許多人的表演,每個人的風(fēng)格都記在心里,然后取其精華。她從未拜過師,但她演的每個人物好像長在她身上似的,渾然天成。她反串的男人把好幾個朋友都嚇了一跳,大家無不驚嘆于她出色的表演天賦。她還愛跳舞,音樂一響起,腳就不由自主地挪動起來。她喜歡穿著飄逸的舞裙,甩起寬大的裙擺在舞臺上蹁躚舞蹈,讓她覺得又回到了年輕的時代。
退休后的她像重新活了一把似的,日子越過越精彩,每天都在干自己喜歡的事情。她說,玩就要玩出點名堂來,于是成立了一個夕陽紅藝術(shù)團(tuán),幾個老伙計合在一起表演機(jī)會就多了,又置辦了不少行頭,社區(qū)活動、婚慶典禮、商家開業(yè)……很多時候都能見著她們的身影。平日里有啥煩心事,只要拉開架勢,上臺演一出,就什么煩惱都忘了。
今年,新冠疫情肆虐,許多演出活動不得不停滯下來,她非常惋惜地說:“好久都不能出去玩了。”她熱愛表演,表演這個愛好,讓她渾身充滿了干勁,仿佛衰老也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