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高管鮑某明涉嫌性侵未成年“養女”李星星(化名)事件最近持續發酵,案件的事實真相有待于公安機關的后續調查。不過,這起事件牽出了不為人知的網絡送養收養黑產鏈,也暴露出我國一些相關法律制度的不完善。那么,從這起事件中,法律應該有怎樣的反思和改進呢?
鮑某明案牽出網絡送養收養黑產鏈
4月10日,記者向百度貼吧里“未婚媽媽吧”的創建人宇文無艷(網名)提出一些關于民間送養的問題,她很快發來大段的文字。
“收養女孩的,多是鮑某明那種禽獸!”她寫道。記者多方調查采訪得知,在網絡上,有一個隱秘且數量不容小覷的民間送養群體,送養者、中介、收養者已然形成了一根銜接緊密的鏈條。
“民間送養者包括無力撫養小孩的家庭或單親(包括未婚、離異、喪偶)媽媽等。一些人在重男輕女觀念影響下送養女嬰,此外還有親屬之間的‘過繼型送養等。”北京勇者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小艷對記者分析了民間送養群體的構成情況。
在執業過程中,王小艷曾與許多送養者打過交道。其中,不少人有涉拐賣兒童案、養子女遺產繼承糾紛案等。
記者在知乎APP上以“送養”為關鍵詞進行搜索,隨即找到多條“送養小孩”信息。記者注意到,在多條信息下方,都有同一位網友。她在頭像旁邊留下了自己的QQ號碼。
記者以“咨詢如何領養孩子”為名,加上述網友為好友。隨即,記者收到了這位網友的信息。對方稱,自己已經“領到”了女孩。
而為了得到這個“女兒”,上述網友稱自己“花了4萬元”。
在這位網友的推薦下,記者得以進入一個名為“愛心救助站二”的QQ群。據網友介紹,這個群專門“提供送養、收養服務”。
記者從群資料中看到,這個群建立于2019年12月,有3名管理員。
這3名管理員有著不同的分工。其中,一位名為“客戶負責人”的管理員在群里發送了一份名單:“河北,孕,36周,女,低補……廣東,孕,37周,男,中補……”
記者了解到,所謂“補”,意即“補償款”。某種意義上說,也可以理解為送養者開出的“價格”。相應地,“低補”即為“補償款”數額低。
記者向其中一名管理員詢問:“請問是合法領養嗎?”
對方的回答:“合法去福利院,別在這里找。”
隨即,記者被移出了群聊。之后,記者又以咨詢領養為名聯系上一位“中介”群主。對方表示,自己的資源很多,不光有領養群,還有“假結婚給孩子上戶口”群等。
據這位群主介紹,送養者不僅是一些未婚媽媽,還有生“二胎三胎的”。此外,被送養的孩子男女都有。
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性別與法律研究中心副秘書長鄧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稱,民間送養脫離國家視野,缺乏規范監管和充分支持,法律關系和法律責任均不明晰,往往會導致所涉兒童權益不保。
王小艷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民間送養可能侵害兒童的人身權利,包括身體權、健康權、生命權、受教育權等,比如,因送養行為導致的性侵、虐待、遺棄等行為。
鄧麗認為,近年來曝出的一些聚集性的、極端的私自收養案例就很說明問題。
比如2013年,河南省蘭考縣“愛心媽媽”袁厲害收留無家可歸兒童的處所發生火災,7名孩子死亡;2018年,河北武安市“大愛媽媽”李利娟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其照看的69名兒童全部轉到當地福利院。
父母失職 ?孩子危險
李星星母親把只有14歲的她交由單身男性鮑某明撫養,且母親在長達3年多的時間里未能和孩子在一起,該母親在3年時間里,也未發覺孩子受到性侵一事。
很多網友認為這位母親的行為方式不合常理。
監護人的疏忽或失職,的確給了性侵者可乘之機。“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女童保護基金”曾在2017年3月發布了一篇題為《2016年性侵兒童案件統計及兒童防性侵教育》的調查報告,其中顯示大多數家長和孩子對熟人警惕性極低,37%的家長有時會把孩子托付給異性熟人照顧。
而就是不被警惕的熟人,恰恰是性侵的主角。2018年的317起案例中,熟人作案占比66.25%。
作為孩子的監護人,理應護得孩子周全。但是現實生活中,卻并非如此。
從目前的情況看,對那些導致未成年人遭性侵的失職父母,基本只有道德譴責,法律制裁較少。
“我們應該學習一些西方國家的做法,一旦監護人疏于監護兒童或者侵犯兒童的權利,就依法嚴懲監護人,例如罰款、監禁,甚至剝奪監護資格。只有這樣,監護人才不敢掉以輕心,孩子的安全才能有更好的保障。”教育研究者胡樂樂說,父母的法律責任越小,孩子越危險,呼吁立法機關應該采取行動,讓監護人切實承擔起對孩子監護的法律責任。
全國政協委員、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副會長朱征夫也表示,應從法律角度強化監護人的責任,孩子受到性侵,監護人更應擔責。在國外,沒有履行監護職責會被剝奪監護權,孩子改由社會或政府監護。
中國民法學研究會理事、副秘書長孟強告訴記者,目前,撤銷監護權在法律上沒有障礙,民法總則對可以撤銷監護人權力的情形有明確規定。
孟強建議,應當在立法上進一步完善對監護制度的監督情況,規定更為明確的對監護人履行監護職責的監督,包括監督人、監督程序等。
法律有待完善
綜合媒體介紹的鮑某明案情來看,鮑某明與一名14歲的少女同居一室,明明在網上以“收養”孩子為由認識李星星,又不承認“收養”關系,對二人發生性關系保持沉默,并竭力往戀愛結婚關系上靠。而幫助李星星的志愿者也對李星星的性格捉摸不定,甚至認為李星星存在心理上的問題。
種種信息表明,由于李星星已滿14周歲,要證明鮑某明與其發生性關系屬強奸性質,需要有足夠證據證明鮑某明違背李星星的意志,對其實施了暴力或者脅迫等行為。但由于二人同居一屋檐下,想要像普通強奸罪那樣證明這一點,難度可想而知。
為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2013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規定:“對已滿14周歲的未成年女性負有特殊職責的人員,利用其優勢地位或者被害人孤立無援的境地,迫使未成年被害人就范,而與其發生性關系的,以強奸罪定罪處罰。”
但是,這里的“利用”和“迫使”如何判斷是個難題,一旦嫌疑人咬定對方當時是同意的,受害未成年人的指控就容易成為孤證,嫌疑人逃脫刑事處罰的可能性很大。
如今,最高檢和公安部已介入此案,其結果如何,我們不妨拭目以待,但此案及類似案件的一再發生,在警示社會的同時,不能不令我們反思: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法律是不是存在需要改善的地方。
刑事法律固然要堅持無罪推定原則,但面對一個個受傷的少女及受害的家庭,在被控告者具有明顯社會優勢地位的情況下,面對控告人甚至偵查機關舉證之艱難,如何維護公平正義的底線,立法或許真需要作出調整。
其實,世界上許多國家法律規定,對負有特殊職責的人員利用優勢地位與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的,可認定強奸罪,而不要求公訴機關證明被害人的“非自愿性”。
比如,意大利刑法第609條第2款規定,如果未成年人(16歲以下)的直系尊親屬、父母、養父母、監護人等與未滿16周歲的未成年發生性關系,以強奸罪論。
同樣,德國刑法第174條規定了對被保護人的性濫用行為,該條規定,與不滿18周歲的被保護人發生性行為,以強奸罪論處。
為此,建議借鑒國外對于未成年人性權益實施特殊保護的立法,在我國強奸罪立法中,增加特殊關系人強奸罪。即類似刑法規定的把刑事責任年齡劃分為幾個階段,對強奸未成年人的,根據被害人的年齡劃分出三個責任階段:一是絕對責任,即對于任何人與不滿14周歲幼女發生性關系的,一律認定強奸罪,從重處罰;二是嚴格責任,對于利用優勢地位或者被害人孤立無援的境地,與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的,只要未成年人對其進行控告的,也以強奸罪論處;三是普通責任但從重處罰,即對未成年人負有特殊職責的人,與16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構成犯罪的,一律從重處罰。
(本版稿件綜合《法治周末》、《法制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