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鋒

[生前好友]

總有一天，我會把自己捐出去

捐出鼻子，把嗅到的氣味和濃縮的愛

帶到雞犬相聞的隔世花園

捐出黑發，有一縷是專門留給你的

在黑夜替你照亮那些丑陋的布滿惶惑的荊棘

捐出胃，留給那些酒量不好又愛逞能的朋友

當他在塵世里爛醉如泥，我也能聞到酒香

捐出心腸，這一掛行囊，沒來得及禍害人間

留下來，可以在牌坊上勒石成碑

捐出指甲，讓灰塵和污垢暫時有個家

該清凈的清凈，該自由的自由

捐出眼神，明眸善睞辨別是非，保留一絲

美好的尊嚴，以后在迷失的遇見里第一眼就能

認出你

捐出脾氣，如果還有脾氣的話，那就是

我骨頭里的鈣，像定海神針一樣矗立在世上

捐出步伐，急急匆匆地行走，靈魂

已氣喘吁吁，我得讓她嫁個好人家

捐出愛恨，這是我最后一張貼身的王牌

捐出空空如也，捐出惶惶不可終日

還有很多沒有捐出的

就打包帶走

還有很多未能獲得捐贈的

請各自安好

如泉下有知

我們在泥土里，在陶罐里，在風中

再次擁抱

我們以生的方式把死跪進泥土

我們以死的方式把生插進天空

如果有幸再次光臨人間

這些捐出的，都是我的生前好友

[打 鐵]

坐在時間靠近陰郁的一面

從火中取出鈣質嚴重流失的骨頭

打鐵，我把鐵打得稀巴爛

打成一把殺豬刀，一副犁鏵

一把剪刀，一把鐮刀

最不濟，也要打成一把斧子

或者削鐵如泥的水果刀

突然有一天，鐵被冷落

它躲在陰冷的角落流淚

眼淚銹跡斑斑

我知道，它在恨我

嘲笑我

它用哀求的眼神通知我

恨鐵不成鋼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偶爾它也會用畢露的鋒芒舔我一下

舔我的手指，舔我的小腿

甚至舔我的命運

舔我的鐵飯碗，舔我的鐵脊梁

或許還會舔我的鐵石心腸

做個鐵匠，是幸福的

看見世界上那么多的鐵在行走

也看見那么多的鐵在停戰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