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嘴，騙人的鬼

苗小小

小時候，我覺得我媽有個習慣不好，愛撒謊。

我想吃桃子，她說吃多了會長毛變成猴子;我想買衣服，她說新衣服穿多了不長個子;我想減肥，她說包子臉才好看，我信以為真，直到我學會了美圖秀秀……那時的我，走過最遠的路，就是我媽的套路。

現在有了娃，才發現自己撒起謊來也是隨心所欲，游刃有余，一點兒不比我媽差。養孩子就像一場大型燒錢游戲，奶粉、尿片、玩具、興趣班、夏令營、學區房，哪樣玩的不是心跳。

有時不是我們想撒謊，而是錢包讓我們沒辦法誠實。

我就親眼見過一個媽媽指著“全場5折”的廣告牌，臉不紅心不跳地跟她兒子說：“不是我不買，你看，人家寫了，不賣。”

孩子將信將疑，指著牌面上的“5”問：“是不是可以買5個呀？”“不是，是5天內都不賣。”

為了省錢，媽媽的謊話簡直是信手拈來。

每次走過那間兒童精品屋，我都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那些平平無奇的玩偶，卻有著高不可攀的價格。兒子站在遙控車的屁股后面，露出富二代的豪邁：“買吧媽媽，買吧。”一瞬間，我有種兒子出息后，帶著老母親在名牌包店豪擲千金的恍惚。不過一想到家里的奧特曼軍團，汪汪隊世家和萬國車展，我迅速冷靜下來。

“不行，家里已經有8個一模一樣的了，不能再買。”

這種引火燒身的話我當然不會輕易說，因為小孩對玩具的向往，就像女人對新衣服的渴望，永遠都是下一件最好，且對于1+1等于幾都搞不清楚的兒子來說，這話一旦出口，他會立馬甩出殺手锏——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蹬腿，一邊用失去理智的哭腔吶喊：“就要這個，買買買。”

我要做的是配合他的需求，打開包，里里外外，地毯式搜索，然后用遺憾而恍然大悟的語氣告訴他：“呀，真不巧，媽媽今天沒帶錢，不信你看。”語氣真誠，聲情并茂，雖然這段自編自導自演的戲碼沒有感動中國，但感動了兒子，他善解人意地說：“媽媽，你很老了嗎，怎么記性這么差，老是忘記帶錢包？下次可不能忘啦！”

下次？我隱約有點兒擔心，如果下次他讓我手機掃碼，我該編什么鬼話。

其實不是我們想撒謊，而是知識儲備已明顯跟不上孩子發展的步伐了。

10萬個為什么，是每個媽媽的必經之路。可前路漫漫，那些腦洞大開的問題，遠比10萬個為什么更可怕：要么讓人抓耳撓腮，束手無策，要么讓人口吐白沫，直接陣亡。謊話，順勢變成避免尷尬的唯一方法。

比如在必須說英語的外企親子日，當孩子開始迷戀上英語，職場父母日子就有點兒不好過了。孩子喜歡英語是好事，充滿求知欲更是好事，問問蘋果香蕉怎么說也就罷了，彼此面子里子也都過得去，非要問榴蓮菠蘿蜜火龍果干，又是幾個意思？

見媽媽遲疑，孩子不依不饒地問：“媽媽你是不是不會啊，你是不是上課沒好好聽老師話呀？”孩子說得對，無知讓人羞愧。于是我坦誠地告訴他：“媽媽不是不會，只是不能一下告訴你，不然你肯定印象不深。”

人到中年，維持體面基本靠謊言。

有時說謊也屬生活所迫，因為你永遠想不到，為了讓孩子好好吃飯，睡覺，洗澡，媽媽有多會編。國外有位偉大的媽媽，為了哄睡，買來夜光睡衣，鄭重其事地告訴娃們，只有安安靜靜躺下，老老實實閉嘴，才能給夜光睡衣充電。

每次兒子不肯洗澡，我都會摸著他的板寸頭，語重心長地說：“你長大了，頭頂的蘑菇也開始發芽了，要是不洗澡，小蟲子就可以來安家了。呀，別動，這里有個蟲。吆，別動別動，這里又有一個蟲。”兒子驚慌失措，旋風一樣撲到澡盆里，“我要洗澡，快點兒給我洗澡。”

每到這時必須承認，對油鹽不進的孩子，謊言真的比母愛管用。

那天晚上，我躲進廚房，打開冰箱，悄悄拿出一支冰激凌。當香草味的奶油在舌尖彌漫，我感動得淚水泛濫。別笑，自從有了娃，吃零食就成了奢望。為了能吃一口，媽媽們不拘一格，開發了很多旮旯死角，廚房、衣柜、陽臺、窗簾和門后，甚至垃圾桶旁，都曾留下老母親神色慌張，埋頭狂掃薯片、餅干、巧克力的身影。

說來奇怪，平時吼得嗓子劈叉了，娃都聽不到，而撕包裝袋的那點兒細小聲音，卻能立馬牽動他敏銳的神經。

還沒回味完第一口冰激凌的滋味，本該在床上睡覺的兒子突然風風火火地推開門，出現在廚房：“媽媽你在吃什么？”

老母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把剩下的冰激凌塞進垃圾桶：“沒有，什么都沒吃。”

兒子的偵察能力很強，他指著媽媽嘴角還沒來得及舔去的奶油：“你是不是在吃冰激凌？”“不是，沒有，怎么可能，那是……牙膏泡。”

死不認賬成了老母親的基本素養。

如果講道理行得通，誰還愿意滿嘴跑大炮。附加友情提醒：騙娃有風險，行事需謹慎。比如，有位朋友想去逛街，出門前對孩子說：“媽媽要去加班，你在家乖乖聽奶奶話。”孩子一臉不屑地：“加班你會這么高興？直說出去玩不想帶我不就完了！”

再比如，有段時間兒子不好好吃飯，于是我動用偶像的力量來感化他：“喜歡睡衣小英雄嗎？想不想像他一樣飛起來？”“想。”“想就要多吃飯，多吃飯才能有力氣飛得高。”兒子看了眼我面前的大二碗，抬頭問我：“你是因為吃得太多，才飛不起來的嗎？”

也許，保持沉默才是中年老母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