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建

我也絲毫不掩飾對曲院風荷的喜愛,正如我對一杯酒的喜愛,這個昔日造酒的作坊,竟然取了這樣一個至美至幻的名字,美有各種各樣,幻也是這樣。
每一次去曲院風荷,回過頭想想都不是特意的,多數是開會,少數是吃飯,偶爾是路過。飯前飯后時間尚有充裕就以步代車了,這樣的機會轉瞬即逝,但抓住也就抓住了。有時走過蘇堤、楊公堤周邊,有時就在岳廟周邊勾留,那里都是人和交通相對密集之處,所以就很想躲進曲院成一統,風荷看我洗塵心。尤其是夏天,在夕陽西下之時,那些水中的荷花亭亭玉立,綠的桿葉紅的花,這樣的一種搭配充滿了生命的張力。實際上比起荷花來,我反倒更喜歡荷葉。說不出更多的道理,我覺得那些綠色的曲線非常提神養眼,根伸進泥里,葉張開身姿,盡其所能地襯托那盛開的荷花?!敖犹焐徣~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寫荷花誰也寫不過楊萬里,不過今日西湖之荷花,在諸如郭莊這樣的地方,有時也一朵又一朵的養在水缸中,成為一種獨特的景致,這就是以前私家園林的做派。至于留得殘荷聽雨聲,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現在北山路臨湖的一帶,是專門留了一片殘荷的,那不管是不是用來聽雨聲,至少用來拍照片還是蠻美的,如果取景有特別的用意,倒也是能從殘荷上拍出稻田收割后的場景的。適當地保留自然舊物,也是我們對自然的一種尊重,這是園林城市經營者理念的一種轉變,比如在林蔭道上保留一些秋天的黃葉,這就有了另外一種美,這也讓人感受到秋天的別樣韻味。
再說曲院風荷,我真正喜歡上它,是在一場大雪之后,那一次我剛買單反不久,恰好天降大雪,這真是天賜良機,而家門口又剛好有一路公交車到杭州花圃,下車再走幾步就是曲院風荷。
對于西湖來說,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則也就不會有雨湖不如雪湖的說法。細數描繪西湖的名篇,帶雪的并不多見。唯有張岱《湖心亭看雪》留傳了下來,連同那一場明朝的大雪。
四時西湖已經夠美了,但下了雪的西湖卻另有一種別致的美。這種美是什么呢?是晶瑩剔透嗎?是萬籟俱寂嗎?是山水空濛嗎?都有那么一點點,但又不全是。首先是雪能讓平庸變美,比如西湖周圍那些突兀的不甚和諧的甚至想喧賓奪主的建筑,恰恰因為雪的覆蓋和掩飾,也變得不那么丑了,從這一點上說,雪是大自然的化妝師;其次是雪讓事物之間的分界線也變得模糊了,出現在照片上,有時近景和遠景的界線也變得朦朧不清了,反正你從鏡頭上看上去皆是雪,真是白茫茫天地真干凈;再次也是很重要的一點,雪會營造氣氛。雖然一切景語皆心語,但你不能否認雪景的心語還是能讓人變溫柔的,雪積在路上,人們走路和開車便會小心翼翼,雪下在心里心就溫暖起來,因為人們不想總是看到一個太為尋常沒有變化的世界,人們渴求變化和新鮮,這從人們的手機依賴癥中可以看出。而雪恰恰帶來了這種變化,而且明知這種變化非常短暫,轉瞬即逝,所以才格外珍惜,正如那天我這個菜鳥也背著一只相機走進了曲院風荷。
那天的雪足有一指厚,不少地方有兩指厚,雪壓在公共自行車和公共電話亭上面,包括那些空空的長椅,那也成了一景,好像雪坐在那上面也很享受。雪中最漂亮的是那些湖中的亭臺樓閣,那真是宛如仙境。更妙的是那一座座弧型的橋,那些橋拱都是被雪裝飾了的。說“裝飾”一詞可能還是太人工了,但雪的確能讓“人工”變成自然的。在曲院風荷,雪無處不在,尤其是人跡罕至之處,那更是雪的王國、雪的樂園。這也讓我相信,雪是愿意在樹上躲一躲棲一棲的,如果它們不會壓折樹枝,那還是讓它們多停留一會吧。這個時候的湖面已經結冰了,那些殘荷被冰封在那里,倒是有一種獨特而凜冽的美。其實這些殘荷也是有生命的,正如雪地上還時見出來覓食的麻雀。不,比麻雀更生動的是有人竟在這樣的大雪天拍婚紗照,這時的新娘自然是美麗凍人的,我是很欣賞這樣的美麗的,特別是在大雪襯托之下的婚紗,那敢于裸露出來的肉體,那真的是值得贊美的。
曲院風荷的雪,或許并無什么宏大景觀,也無宏大敘事,只是一些小品,平時常見的小橋流水,這時小橋依然,流水卻不復了。還有那高高低低的樹,都戴上了“帽子”圍上了“圍巾”,這個時候處處是景,正好練習快門,更喜的是人少,清靜,大概人都到斷橋去看雪景了,獨留下這一塊晶瑩的世界給我們。記得我還是拍了不少雪人的,并且加上一點點道具,比如給雪人圍一塊紅圍巾,或者給它們戴上一副眼鏡等,也真是那一次,我沿路拍到了雪中的黃賓虹和魯迅。那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真是來對地方了,這曲院風荷里的雪就像老天釀就的一壇白酒,只讓我們少數幾個人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