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四）

木匠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秋，封常清又一次率軍西征，收復被吐蕃占領的位于敦煌附近的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播仙。當大軍凱旋時，岑參又為封獻上《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六首》：

一、漢將承恩西破戎，捷書先奏未央宮。天子預開麟閣待，只今誰數貳師功。

二、官軍西出過樓蘭，營幕傍臨月窟寒。蒲海曉霜凝馬尾，蔥山夜雪撲旌竿。

三、鳴笳疊鼓擁回軍，破國平蕃昔未聞。丈夫鵲印搖邊月，大將龍旗掣海云。

四、日落轅門鼓角鳴，千群面縛出蕃城。洗兵魚海云迎陣，秣馬龍堆月照營。

五、蕃軍遙見漢家營，滿谷連山遍哭聲。萬箭千刀一夜殺，平明流血浸空城。

六、暮雨旌旗濕未干，胡煙白草日光寒。昨夜將軍連曉戰，蕃軍只見馬空鞍。

轉眼間，岑參到西域來已經四年了。前文我們說過，岑參入仕后，就把家安在了長安附近的杜陵。這次，他來西域，和上次一樣，也是一個人來的。可他來后不到一年，就暴發了安史之亂。因為擔心家人，早在安史之亂暴發之初，他就恨不能立刻趕回去看看，可長安很快就被叛軍攻陷了，他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是以當歸心似箭的岑參聽說太子李亨已在靈武登基（公元756年6月14日，太子李亨發動了馬嵬驛兵變，迫使玄宗交出了軍國大權，以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全權負責平叛之事。之后，玄宗就繼續向西一路逃到了成都，而李亨則北上到了靈武，并于7月9日，在靈武舉行了登基儀式，推尊玄宗為太上皇，自己做了皇帝，是為肅宗。這幾乎是和玄宗當年奪取政權如出一轍，這真是天道之下好輪回，老天可曾饒過誰？），此時正在鳳翔，秣馬厲兵，準備收復長安后，就向封常清提出了想要辭官回關內的請求。封也很理解他的心情，就批準了他的請求。于是，岑參就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了鳳翔。

岑參到了鳳翔后，也很快就在杜甫等人的聯名舉薦之下，被任命為了右補闕。不日，即隨唐軍一起收復了長安。

此后，岑參就一直在朝為官，官運不算好，但也絕難說壞，歷任右補闕、起居舍人、虢州（治今河南靈寶）長史、太子中允、殿中侍御史、關西節度判官、雍王李適幕掌書記、考功員外郎，以及工部下的虞部和兵部下的庫部郎中等職。大歷元年（公元766年），岑參又被朝廷任命為了正四品的嘉州（今四川樂山）刺史。嘉州刺史是岑參一生中做過的最大的官，是以后人在提起岑參時，也常稱他為“岑嘉州”。但這卻是一個苦差。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只要看下當時四川的形勢，就可以理解了。

當時的四川，“安史之亂”的創傷還沒愈合，因其地理位置緊挨著吐蕃，屢遭入侵。唐代宗廣德二年（公元764年）七月，朝廷再次起用嚴武為成都尹、劍南節度使（他以前就曾當過這個官），取代高適成為川中的封疆大吏。嚴武一上任，即率大軍西征吐蕃，一鼓作氣拓地數百里，終于擊退了吐蕃的大舉入侵，保衛了大唐的西南邊疆。

但沒過多久，嚴武就去逝了。嚴一去逝，其手下愛將、時任西山都知兵馬使的崔旰等人，就想擁護嚴的副手王崇俊接任劍南節度使一職。然而朝廷因為擔心蜀中諸將的勢力過大，日后難以節制，而任命郭英乂為劍南節度使兼成都尹。

結果郭英乂一到蜀地，就誣殺與他爭奪節度使之位的王崇俊，又要召其時駐防在川西南的崔旰回成都。崔怕回到成都就會落得和王一樣的下場，不肯回成都。于是，郭就親率大軍以要幫助崔抵御吐蕃為名，準備直接去將崔干掉。崔豈肯束手就擒，就和郭打了起來。

結果是崔旰打敗節度使郭英乂，并殺死了敦。郭的手下又紛紛起兵討伐崔。一時間，川中刀兵四起，又一次陷入了戰亂之中。

而岑參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提拔為嘉州刺史的，官是升了，但卻因為無法穿過戰地，而無法去上任。公元766年二月，朝廷任命了杜鴻漸為劍南西川節度使，前往四川平亂。是年初夏，岑參自梁州（今陜西漢中）前往利州益昌（今四川廣元）與杜會合，六月入劍門關，終于七月抵達成都。

可是杜鴻漸到達成都后，根本就指揮不動手握重兵的崔旰。于是，他只好將劍南西川節度使的大權都交給了崔旰，并答應他只要肯名義上歸順朝廷，自己回朝后，就會奏請圣上正式委任他為劍南西川節度使。

杜鴻漸的妥協換來了川中暫時的和平，直到此時，岑參才終于能去嘉州上任了。但嘉州當地的官吏都是崔旰的人，他們眼中只有崔旰而沒有朝廷，根本就把他這個朝廷派下來的刺史放在眼里，他雖身為一州的最高軍政長官，卻根本無力掌控當地的局面。

768年，崔旰要入朝接受劍南西川節度使的任命，走時，他安排了其弟崔寬鎮守成都。不料他前腳剛走，瀘州刺史楊子琳就率兵前來，想要攻取成都。寬與子琳交戰，一連吃了幾個敗仗，幸虧旰及時返回，才打跑了子琳。

嚴旰在當上劍南川西節度使后，更加驕橫不可一世。此后數年，川中一直都不太平，一方面是各級官吏橫征暴斂，官逼民反；一方面是各藩鎮之間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就妄動刀兵……大歷四年（公元769年）八月，岑參不知是何原因被罷了官。其實，這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與其在這樣一種混亂的局面下，做這樣一個每天都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哪兒流竄來的一伙亂兵或暴民砍了腦袋的官，還不如回家去過過普普百姓的安穩日子。

岑參被罷官后，即準備自嘉州先走水陸到成都，再從成都改走陸路到長安。豈料，他才離開嘉州沒兩天，他搭乘的客船剛到戎州（今四川宜賓），就被一伙亡命之徒給打劫了，幸虧這伙盜賊只圖財不害命，將一船人的錢財連船一起全都給搶走以后，就把他們全放了。

連驚帶嚇，岑參一下子就病倒了，不得不在戎州休息了幾天，勉強能走了，才又繼續上路。在滯留戎州期間，他還滿懷悲憤的心情寫了首詩《阻戎瀘間群盜》，從他這首詩中，我們也可看到當時的川中有多混亂和恐怖：

南州林莽深，亡命聚其間。殺人無昏曉，尸積填江灣。餓虎銜髑髏，饑烏啄心肝。腥裛灘草死，血流江水殷。夜雨風蕭蕭，鬼哭連楚山。三江行人絕，萬里無征船。唯有白鳥飛，空見秋月圓。罷官自南蜀，假道來茲川。瞻望陽臺云，惆悵不敢前。帝鄉北近日，瀘口南連蠻。明主每憂人，節使恒在邊。兵革方御寇，爾惡胡不悛。吾竊悲爾徒，此生安得全。

等岑參終于走到成都時，已然是油盡燈枯，最后竟客死在了成都的一家小旅館中，享年52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