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小說中女性的金錢觀

摘 ?要：明代小說中出現許多有關女性與金錢的故事。首先，這些女性不僅身份多樣：有溫馴的未出閣女子、有潑賴的家庭婦女、有信佛從善的貴婦和情深意重的青樓妓女。其次，涉及女子與金錢的故事，往往精彩異常：她們有的為與愛人相守，積攢錢財，為己贖身;有的溫潤善良，為資助窮困，慷慨解囊;有的則貪婪、素質低下，為了一文錢詈罵傷人。各式的故事不僅體現了明代女性群體中，金錢觀的巨大差異，而且展現了當時女性對錢財掌控加深的社會現象。筆者從明代小說文本出發，結合文史資料，分別從女性與金錢題材小說興盛的原因、明代女性的多樣金錢觀和明代女性金錢觀評價，三個角度，對明代小說中女性的金錢觀展開探究。

關鍵詞：金錢觀;明代小說;文學形象

作者簡介：靳琦華（1993.10-），女，漢族，山西晉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現就讀于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9-0-02

一、明代女性與金錢題材興盛的原因

在明代以前的小說中，與金錢有關的故事多發生在男子身上，不管是經商發財的商賈、坐擁田產的地主，還是揮金如土的浪子，都是男性在與金錢的故事，似乎女性完全被排除在與金錢有關的事件之外。但是到了明代小說，大量女性形象與金錢建立起了聯系，女性掌握金錢的故事大量涌現，女性的金錢觀在小說中被細節化地展示，且在形象塑造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這種文學現象背后有著深刻的社會原因和歷史原因。針對這樣的文學現象，筆者從商品經濟的快速發展、女性持家的社會傳統和文人對封建禮教的抗爭，三個方面分析明代女性與金錢題材在明小說中興盛的原因。

（一）商品經濟的快速發展

“明代商業發展迅速，城鎮經濟活躍，流動人口較多，服務行業興盛”[1]，“隨著商業社會的發展女性就業更多地受到市場需求的支配，女性職業逐漸多元化和商業化”[2]。在此背景下，江南市鎮“女紅為市場而織”成為常態，從此女性大量踏足商業領域。如，《醒世恒言·施潤澤灘闕遇友人》中楊氏，與丈夫共同從事小手工生產，“家中開張綢機，每年養幾框蠶兒，妻絡夫織，甚好過活……夫妻依舊省吃儉用，晝夜營運，不上十年，就有數千金家事”。還有的女子，通過自己的手藝，幫襯家里經營得錢。如，《醒世恒言·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中楊氏家住景德鎮，“渾家楊氏，善能描畫。乙大做就磁胚，就是渾家描畫花草人物，兩口俱不吃空。住在一個冷巷里，盡可度日有馀”，幫助家中手工生意。最后，還有一部分青樓女子也是積累財富的典型，如《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的王美娘和《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杜十娘，都是通過結交富人，積累大量的私有財富，她們可以自行處理自己的私產，甚至為自己贖身。由此可見，明代女性參與商業經濟活動，對經濟的發展有著巨大的貢獻，從此賺錢不再是男性的專利，這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女性與金錢關系的密切。

（二）女性持家的社會傳統

中國傳統社會里一直存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固化觀念。在此傳統觀念的影響下，大部分女性仍然被束縛在家庭內部，這個封閉度很高的生活圈之中。但是，婦女與金錢的聯系并沒有因此而被完全割裂，她們因為要從事打理家庭內部事務的工作，而被賦予特有的社會活動——采買生活用品。

與此同時，由于明代城鎮化的進程加劇，傳統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被打破，“主內”的婦女們要供給全家生活需要，必須通過購買來滿足家庭成員的生活需要，故而明代女性的采買繁度較前代社會激增，也就不難理解。如：《醒世恒言·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中“忽一日楊氏患肚疼，思想椒湯吃，把一文錢教長兒到市上買椒。吩咐自己的孩子拿錢去買。”可以看出，明代市鎮生活的普及，使得許多持家婦女更頻繁地接觸到了金錢的流通，雖然她們支配金錢的數目往往不大，但是對于處于相對封閉社會環境的女性卻有著非凡的意義。

（三）文人對封建禮教的抗爭

宋代理學倡導“存天理滅人欲”，給隨后的明代社會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明代女性在“夫為妻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等教條下的影響，一直備受打擊，且社會地位低下，甚至不能有自己意見的權利。同時一股新興的思潮也在萌發，在民間資本主義萌芽的啟發下，一批進步文人通過描寫女性和金錢的故事，表現他們“獨抒性靈”的觀點，以此來抨擊傳統禮教。在他們的故事中，描寫了大量擁有財務自由的女性，并且用濃重的筆墨來寫她們各自的人生選擇。

至此，被傳統忽視的女性，在明代文學中首次被重視起來，并且成為反理學社會思潮的一面旗幟。所以，與其說是文學家們在塑造新型女性形象，不如說是女性形象為文學家們表達進步思潮，提供了一條富有生機的途徑。

二、明代女性多樣的金錢觀

明代小說中女性的金錢觀不僅種類多樣，且金錢觀之間的差異也很大。該部分中，筆者主要分析了馮夢龍的“三言”和凌蒙初的“二拍”中女性與金錢的故事為研究基礎，結合文本，分析了明代小說中女性的三種金錢觀。希望為明代女性身份變化研究和明代小說中女性研究盡微薄之力。

（一）愛情為大，舍棄錢財

明代小說中不乏為愛情舍棄錢財的女性形象。如：《醒世恒言·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的王美娘，為了能和真心愛人秦重在一起，不惜花重金為自己贖身。小說中王媚娘在向賣油郎秦重表達心跡道：“以后相處的雖多，都是豪華之輩，酒色之徒，但知買笑追歡的樂意，那有憐香惜玉的真心?？磥砜慈ィ挥心闶莻€志誠君子，況聞你尚未娶親，若不嫌我煙花賤質，情愿舉案齊眉，白頭奉侍。你若不允之時，我就將三尺白羅，死于君前，表白我一片誠心。也強如昨日死于村郎之手，沒名沒目，惹人笑話”，表了她重視感情，輕視錢財的金錢觀。還有，《杜十娘怒成百寶箱》中杜十娘為了和李甲私奔，先是出自一百五十兩湊夠贖身錢;再是途中出資用于二人路上的盤纏;最后來在得知自己被李甲出賣時，“抱持寶匣，向江心一跳”。杜十娘三次次舍財，都是以愛情為目的，甚至

明代小說中這類女性將“承志君子”才是世間最為珍貴的，她們甚至不惜放棄自己的財產為代價追逐心中向往的美好愛情。這類女性人物是反抗封建禮教的典型代表，小說家通過她們放棄金錢，甚至是放棄自己的生命來，展現女性形象純潔的心性，以此來表達對生活至真至美德渴望。

（二）慈心修佛，看輕錢財

宗教影響人心的故事，在元雜劇中已經十分常見，不少劇目講述了在宗教教化下，主人公放下對錢財的執念，皈依佛道的故事，如《馬丹陽三度任風子》中“舍棄金珠”的馬丹陽、《龐居士誤放來生債》中銷毀他們借債的龐居士、《布袋和尚忍字記》中放棄家產的劉均佐等。但是元雜劇中此類劇作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是男性。

筆者觀察到，女性因為受宗教影響而放棄金錢的故事，是在明小說中才出現的。明代凌蒙初的《二刻拍案驚奇·進香客莽看金剛經》中的相國夫人，則是一位在被佛教影響的女性，其金錢觀在佛教影響下，與常人有很大的不同。文中“……這相國夫人，平時極是好善，尊重的是佛家弟子，敬奉的是佛家經卷”。她年底那查家中賬冊，發現“姜字五十九號，當洞庭山某寺《金剛經》一卷，本米五十石”，立刻意識到自家褻瀆了神圣的經書。于是相國夫人不僅舍了那五十石米，并且立刻差人召喚僧人，歸還經書，令其“原經奉養”。

明代時期，佛教不論是在宮廷還是在民間都有極強的影響力，不少女性也樂于修習佛法、參禪悟道。《金瓶梅詞話》三十九回就記載了發生在西門家的一場盛大的聽經會，這場經會由李瓶兒組織，西門慶的另外兩個夫人和眾女仆也參與其中，她們如癡如醉地“聽宣經”直到四更天?？梢姟按笈膵D女通過聽佛教宣經消遣了大量的閑暇時間，充實了她們的精神生活”[3]，而這也使得她們中很大一部分，在錢財觀上受了振動，往往輕視錢財，而看重修佛，通過放棄金錢來追求一種精神上的安寧。

（三）愚蠢淺薄，為錢所累

明代小說中還有一類婦女，與前兩種金錢觀的女性截然相反，她們見識淺薄、度量狹小，為了一點點利義，不惜與人撒潑斗狠?！缎咽篮阊浴ひ晃腻X小隙造奇冤》中的楊氏和孫大娘，就是“愚蠢淺薄、為錢所累”金錢觀的兩個典型。小說里她們因為小孩子們之間一文錢的小紛爭，多次當街撒潑詈罵，后造成誤會越來越大，致使楊氏懸梁命隕，真是“可憐伶俐婦人，只為一文錢斗氣，喪了性命”，令人又十分痛心，又哭笑不得。

但是，“愚蠢淺薄，為錢所累”的女性，較一般的吝嗇鬼形象有著很大的區別。一般因為吝嗇而被錢財所累的吝嗇鬼形象，多是本性貪財者，但是這里兩位因“一文錢”爭斗的婦女，根源是她們沒受過文化教育，導致的眼界狹窄。文中提到“原來孫大娘最痛兒子，極是護短，又兼性暴，能言快語，是個攬事的女都頭。若相罵起來，一連罵十來日，也不口干，有名叫做綽板婆”;而楊氏面對羞辱，完全不懂得克制，竟拿自己孩子撒氣“提起木柴，把長兒劈頭就打，打得長兒頭破血淋，嚎啕大哭”，這類女性金錢觀生發的根源，在于受教育程度低和自身修養的匱乏。從這類女性身上，反映出了當時普通婦女由于所處社會階段的限制，而存在的文化修養低下的社會現狀，同時也反映了明代文人仍沒有完全走出對女性的偏見，仍對女性群體保有相當大的歧視。

三、明代小說女性金錢觀評價

通過對文本的研讀，筆者發現明代小說中女性的金錢觀千差萬別，受各自身的財務狀況、文化程度、宗教信仰的影響很大。明代女性因為市鎮文化的普及和婦女職業的變化，享有了較前代女性所沒有的財務自由，又因為思想進步的文化家的認可，而有幸大量出現在明代小說中，并且不乏體現她們金錢觀的作品。此外，反映女性金錢觀的小說作品也是當時社會歷史的縮影，本文中涉及到三種不同類型的金錢觀，是當時女性情感、思想狀態、文化程度的側面展示。

但是從明代女性的身上，小說作者們又設置了許多帶有消極意味的標簽。明小說作者在刻畫人物時，似乎對女性錢財的支配上賦予了一定的自由，但是這種自由是十分有限的。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家庭婦女的錢財多是由夫君所賦予的零時管轄權，真正的財務大權并不在手;二是女性多將男性作為自己唯一歸宿，不論是因為夫君拋棄而選投水的妓女，還是因為夫君猜忌而懸梁的家庭婦女，她們都沒有因為財務狀況的良好，獲得心靈上的自由。

注釋：

[1]趙崔莉.明代女性的休閑生活[J].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9（1），P55.

[2]劉正剛，侯俊云.明清女性職業的商業化傾向[J].社會科學輯刊，2005（3），P122.

[3]趙崔莉.明代女性的休閑生活[J].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9（1），P55.

參考文獻：

[1]（明）馮夢龍，（明）凌蒙初著.三言二拍[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8.

[2]趙崔莉.明代女性的休閑生活[J].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9（1）.

[3]劉正剛，侯俊云.明清女性職業的商業化傾向[J].社會科學輯刊，2005（3）.

[4]田同旭.女性在明清小說中地位的變化[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1）.

[5]“男主外女主內”觀念的現代釋讀[J].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