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
公元1275年,意大利商人馬可·波羅旅行至中國,受到元世祖忽必烈的盛情款待。在宮廷宴席上,他看到侍奉飲食的侍從一律用蠶絲和黃金絲織成的“絹布”遮住口鼻,經詢問得知,這是為了防止侍從呼出的濁氣污染食物。這段有趣的經歷,被他記錄于《馬可·波羅游記》中:“在元朝的宮殿里,獻食的人,皆用絹布蒙口鼻,俾其氣息,不觸大汗飲食之物。”盡管“絹布”所用的蠶絲和黃金絲現在看來足夠奢侈,但實際上發揮的不過是口罩的部分功能。
中世紀,一種烈性傳染病——鼠疫肆虐歐洲。從14世紀40年代開始,這場傳染病給全世界造成了巨大的災難,在歐洲有30%至60%的人因此喪生。直到16世紀末,醫生才發現這種病是通過血液和體液傳播的。
1619年,法國醫生查爾斯·德洛姆發明出一套防護衣,要求醫生在治病時穿上,盡可能減少他們被感染的概率。這就是著名的“鳥嘴醫生”——頭戴黑色的斗篷帽,從頭到腳的長袍是由涂過蠟的帆布制成,有時也用皮制的,用來保護身體;雙手用巨大的手套包好,并在手腕和腳腕處用綁帶扎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狀如鳥頭的面具,其凸起部分內部裝有香料和草藥,其上有時還會噴灑香水,用來隔絕有毒空氣并減少異味,面具的“眼睛”由透明的玻璃制成。“鳥嘴醫生”診病時,手持長木棒,挑開患者衣物查看病情或指揮其如何療病,不會用手直接接觸患處。
這種鳥嘴面具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充當了口罩,有些醫生也會在填充物中加入獨家“秘方”,但作用有多大不得而知。至于為何要做成鳥嘴狀,有一種解釋稱:“攜帶瘟疫的惡靈隱藏在鳥身上,而這些鳥會被形象更加兇惡的鳥嘴面具嚇跑。”

鳥嘴面具
盡管口罩的雛形出現得很早,但受醫學水平的限制,在隨后的幾百年間,口罩并未真正發揮其醫用價值。口罩真正在醫學界發揮作用,則是近代的事情。
19世紀,醫學領域有了長足的進步,世界各地涌現出大量新技術。如手術的領域不斷擴大,外科醫生不僅能對外在損傷動手術,而且能處理體腔內的一些病癥。從表面來看,這確實值得盛贊。但遺憾的是,有時手術很成功,患者卻會因術后感染而死。當時,無論是新發明的手術還是成熟的手術,術后死亡率都超過50%。如在法國巴黎,截肢手術死亡率高達66%。
1857年,法國微生物學家巴斯德發表了《關于乳酸發酵的記錄》,這是微生物學界公認的經典論文,推翻了被奉行許久的“自然發生說”,證實有些微生物會導致食物分解腐敗,而發酵作用正是由微生物引起的。可能人們當時未曾想到,這為之后的細菌防護型口罩的發明和應用打下了理論基礎。
1895年,德國病理學專家弗魯格指出:“從外科醫生咽部和齲齒中可以培養出金黃色葡萄球菌和鏈球菌,講話時唾液內的細菌會污染傷口。”他的學生還通過一個臨床實驗證明,如果醫生不戴口罩,在培養皿45厘米至60厘米外高聲演講、2米外咳嗽或6米外打噴嚏時,培養皿內均有細菌滋生。以此為基礎,德國醫學家米庫里茲同年提出,在做手術時,外科醫生應該將自己的口腔、鼻腔、胡須等部位用消毒紗布遮住,這也被稱為“米庫里茲氏口罩”。這是現代意義上有記載的首款醫用口罩。
由于紗布緊緊纏繞著鼻腔和口腔,醫生使用時很不舒服。后來,米庫里茲的學生胡博納等人把紗布剪成長方形,在兩層紗布中間放置了一個細鐵絲支架,使紗布與口鼻間留有間隙,解決了佩戴口罩時呼吸不暢的問題。再把兩根帶子縫制到支架兩側,以便將口罩固定在使用者的面部。
兩年后,法國醫生保羅·伯蒂在經過多次實驗后發現,6層紗布的口罩才可以有效預防細菌經飛沫傳播。他將改良后的口罩縫到手術服的衣領上,用時只要將衣領翻過來即可。但這種口罩需要一直用手按壓,極為不便。后來,他在口罩兩側增加了兩條可以自由系結的吊帶,下邊被牢牢縫在手術服的衣領上,上面可系到頭部。至此,現代醫學史上的口罩基本形成。
1910年冬,在我國北方新興城市哈爾濱,一場浩劫悄然而至——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感染者初始會頭疼、胸悶、發燒、干嘔,直至窒息死亡。一時間人人自危。
這場瘟疫從俄國貝加爾湖地區沿中東鐵路傳入我國,以哈爾濱為中心迅速蔓延開來,短短4個月就擴散到5省6市,死亡人數達6萬多人,僅哈爾濱市就有5272人喪生。
時任清政府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副校長)、劍橋大學醫學博士伍連德臨危受命,擔任清政府全權總醫官,赴哈爾濱負責抗擊瘟疫。12月24日,在到達后的第三天,為了弄明白疫情的來源,伍連德和助手決定冒險解剖病患尸體。在一間貧民窟里,他進行了中國醫生的第一例人體解剖,獲取了重要的臟器和血液標本。幾天后,伍連德從顯微鏡中發現了大量鼠疫耶爾森菌,更加確定這次流行的是肺鼠疫,傳播途徑是通過人際間呼吸和飛沫,與歐洲鼠疫不同——那是由黑鼠身上的跳蚤攜帶的病菌引起的。
伍連德認為,要切斷傳播途徑,最明智的做法是將肺鼠疫感染者與健康人群隔離開。于是,他對哈爾濱進行全面布控,尤其是重點區域的所有公共設施,旅館、飯店、商店均全面消毒,對病人和家屬實行嚴格的隔離,并對患者尸體采取了火化的處理措施。

伍連德在傅家甸建立的濱江防疫疑似病院

伍氏口罩
同時,伍連德還設計發明了用棉紗做成的簡易口罩。
設計之初,伍連德曾將口罩的綁帶設計成兩端各三條:上方兩條沿耳上方系在腦后,中間的沿耳下系在頸后,下方的則向上系在頭頂。為使用方便,不久后他將綁帶簡化成兩對,而防護作用依舊。這樣一款自制口罩,簡單易戴,價格低廉。伍連德調動大量人力物力,確保口罩能源源不斷地供應,并很快被大眾接受。這種加厚的口罩,被稱為“伍氏口罩”。
伍連德創立的防疫模式為整個東北乃至全國做了一個表率。隨后,各省市紛紛仿照他的治理方法建立起防疫體系,給不同病情的病人提供更有針對性的治療,避免他們之間交叉感染。就這樣,不到4個月的時間,一場數百年不遇的鼠疫災難終于被制服。在那個沒有抗生素,經濟、醫療衛生環境都無比落后的年代,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要知道,即便是今天,鼠疫仍被列為甲類傳染病(“非典”是乙類)。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成功控制傳染病的行動,伍連德功不可沒。在1911年4月召開的“萬國鼠疫研究會”上,這種方便、實用的口罩受到各國專家的贊賞:“伍連德發明之面具,式樣簡單,制造費輕,但服之效力,亦頗佳善。”
2007年,諾貝爾基金會官方網站公開了部分諾貝爾獎候選人的資料,從中可以查詢到1901年至1951年生理學或醫學獎候選人情況。獲得提名的科學家中只有一位中國人,他便是我國現代醫學先驅、中國檢疫事業創始人伍連德。
從醫生專用工具變成公眾常備物品,口罩走進千家萬戶的過程,伴隨著一場“史上最可怕的傳染病”。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進行了4年。已被連年大戰折磨得精神麻木的人們,無論如何也預想不到,一場比戰爭還可怕的災難正悄然而至。
這要從1917年4月說起。美國參戰后,士兵從原有的18萬人擴征到350萬人,各地不得不建起龐大的軍營,用來訓練大批遠征軍。不過,這些匆忙建起的兵營顯得擁擠不堪。
次年3月,第一例流感患者在全美第二大軍營——福斯頓軍營發病,發燒、嗓子腫痛,但醫生認為這不過是普通感冒。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出人意料,3周后就有1100人因病情加重需要住院。很快,24個大型軍營里都暴發了流感。由于當時歐洲戰事吃緊,美國政府并未因此停手,共有150萬美軍被陸續派往歐洲參戰,但他們中有很多人未能活著登上歐洲大陸。
流感病毒隨著美軍的到來,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歐洲大陸,并向全世界擴散,造成了人類歷史上一場空前的災難。最終,這場被稱作“西班牙流感”的傳染病,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共造成全世界5000萬至1億人死亡。
這種傳染病之所以被稱為“西班牙流感”,并非因為疫源地在西班牙,而是因為當時該國是中立國,未對疫情信息進行封鎖,所以很多消息都來自西班牙。這次流感先后對人類發起了三波攻擊,時強時弱。由于缺乏有效的隔離措施與防護手段,不少普通病人和醫護人員因交叉感染而患病,從而進一步加速了疫情的蔓延。
西班牙流感傳播的后期,人們已經普遍意識到防疫的重要性。在美國發放的宣傳畫上,就標出了戴口罩,或用棉布掩住口鼻的正確做法;日本的海報則更為直白:不戴口罩就沒命了!
口罩成為預防流感的重要工具。普通平民被要求戴上口罩,雖然只是簡易款,以今天的防護標準來看,其抵御病毒侵襲的效果并不怎么樣。但不可否認,口罩變成全民用品,其作用也從“防止他人不受感染”進化為“保護自己不被傳染”。
在疫情防控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口罩繼續發揮著更多防護作用。

1918年,西班牙流感期間,美國一名電話接線員戴著口罩工作

美國西雅圖一名電車售票員拒絕不戴口罩的乘客上車
1952年12月,持續了多天的嚴重空氣污染造成英國倫敦上萬人死亡,口罩成為在霧都生存的必需品。制作口罩的材料也在對抗污染的過程中不斷進化。20世紀60年代,無紡布口罩誕生,所用材料主要是靜電纖維濾棉。此外,各國陸續頒布了職業健康法,通過各種措施推動現代口罩技術的不斷發展和應用。
如今,口罩在世界范圍內已經成為一個年產值超百億元的成熟產業,從貼合度、過濾效果到舒適性均在不斷改善提升。近年來,口罩的技術含量逐漸增加,除了醫用外科口罩,防塵、防花粉、防霧霾,甚至防紫外線、帶清涼感等個性化品類也不斷面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