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情節在我們班重現

李維明

01

這學期調整座位，米多多成了我的同桌。

握手，寒暄，然后他問我出生日期。

“年份就不必講了吧，我知道，都一樣嘛。”他說。

不知他什么意思，但我還是告訴他：“八月五號。”

他笑了，有幾分得意。

“怎么了？”我不知有什么可笑的。

“我比你大。元旦生日，牛不？喊我老米吧。”他故作深沉，老氣橫秋。

“好，老米。”讓你小子裝，我感覺他裝得很好笑。

“不錯，咱倆雖然個兒不高，但都屬于有質量的人。”接著他又拍了拍我肩膀。

個兒不高，讓我自卑，盡管老爸說過“我們老李家后發制人，個子往后會躥的”。至于質量，我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大概是指我倆的學習成績排名吧。

但，真的，質量我可不敢說。雖然排名不似個頭那么尷尬，但也僅僅是在二十名至三十名之間徘徊呀。

半斤對八兩，他比我好不到哪兒去，怎么人家就有這個自信？

想了想，還是不較真、不爭論，我說：“那以后請多關照，老米。”

他握住我的手，說：“好說好說。”

有人竊笑。

天啦，班主任老胡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倆呢。現在可是上課時間，而且是老胡主宰的四十分鐘。咱們怎么就忘了呢！

老胡說：“搞什么名堂，站起來！”

我們猶豫，希望是別的倒霉鬼。

“叫你倆呢，米多多，李大維！”

于是我倆站了起來。

“繼續說呀，有什么心得，也向同學們分享一下嘛。”老胡那臉怎么看都有幾分獵人捕捉獵物時的陰險。

“我……我們……沒說什么。”我有些語無倫次了。

“還沒說什么？二位眉飛色舞，忘乎所以，那個得意勁兒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報告，我和李大維是說話了，我們相互鼓勵，希望這學期進步快一點，快到讓大家刮目相看。”老米的腦子果然轉得快。

“讓大家刮目相看？這可是你們說的。我可是要記錄在案的。”胡老師很認真地看了看我倆。

我有些慌了，連忙聲明：“是老米說的，我沒說。”

“老米是哪位高人？”老胡故意裝糊涂。

我指了指米多多。

“小小年紀，居然也敢稱‘老。好，好，老米，我等著。希望你真的讓我和同學們刮目相看。你們都坐下吧。”老胡笑了。

大赦天下。

同學們都笑了，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繼續上課。

02

下課后，同學們就老米老米叫開了。

老米應接不暇。

逮到機會，老米把我好一頓埋怨。

“你這小子如果在戰爭年代被敵人逮去，十有八九當叛徒。你們說是不是？”老米用食指蜷起來敲我腦殼，又轉臉看別人。

“那是。”“差不多。”同學們隨聲附和，圍著看熱鬧。

“你說什么刮目相看，我可沒有這個能耐。這牛皮遲早是要被戳破的。你愿意吹就自己吹好了，這個能耐我不沾。”我分辯。

“你這人真是沒出息，這點大話都不敢說，那以后還干什么大事？放心好了，沒有人會記得什么刮目相看的。”

“你就是隨便說說的？”

“你還當真了？”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架勢。

我愕然。

“你讓我從現在的排名二十三沖到全班第三？腦子短路了是不是？我不會做這個大頭夢的。老米我腦袋瓜清醒著呢！”

我說：“那就等著老胡來找你吧！”

“我才不怕哩。要不了兩個月，他根本就不會記得我老米說過什么刮目相看的話，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賭什么，隨你定。”他大大咧咧地說。

我沒敢賭。

果然，確實沒人再提刮目相看的話題。

03

這些日子老米表現反常。

比如，他竟然經常搶同學的早餐，而且有點窮兇極惡的樣子。我被他先后搶過兩個蒸飯、四只包子、兩個蔥油餅，還有一根油條。

還真不好和他翻臉，區區一頓早餐嘛，但問題是他搶走你的食物，你就得在上課時間挨餓。說實話，從小到大，還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呢，真不好受。

究竟老米身上發生了什么事？

我問他。

他嬉皮笑臉地說：“家道中落，不幸破產，意外遭竊，本人罹患絕癥，你說，愿意聽哪一個版本？我說給你聽，滿足你的好奇。”

你看看，有這么說話的嗎？

本人無語。

這天，老米找我借錢。

我問他借多少。

“你有多少就借多少。”他說。

“一個月老媽給我三百塊錢買早點，都給你，我喝西北風去呀。”

“這不才是月初嘛。你借一半吧，我又不是不還你。”他手伸了過來。

我借了一百五十塊錢給他。

這一個月我的日子可真不好過，每天早餐以能吃飽肚子為要緊，牛奶省了，至于平時喜歡的餛飩、小籠包子也都不吃了。

熬到月底，老米卻絕口不提還錢的事。

這人怎么會這樣？！

我幾次張口想索債，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想不到的是老米第二個月又來找我借錢了。

“我上個月可被傷害慘了，總不能這個月還勒緊褲帶吧！”我不想借錢給他了。

“瞧你個小氣樣兒，借你的錢，肯定還你。你這還像是朋友嗎？切，小氣鬼！”你看看，這是個什么理兒，我反倒遭他數落了。

“什么時候還？”

“下個月。”他想了想說。

“寫借條吧，連同上個月借的一起寫。”我說。

“你不相信我？”他眼睛瞪得老大。

我說：“相信不相信是另外一回事，咱們得有點兒契約精神。少說廢話，不借拉倒！”

契約精神，這是我老爸說的。比如，每學期他都跟我簽一紙條約，具體列出要求，完成了有獎勵，完不成則要受到處罰。

老米有些生氣，但還是從書包里拿出了筆和紙。

因為有情緒，他用力有些猛，力透紙背，那紙被劃了幾道口子。

“給你！”他把借條遞給了我，還翻了個白眼，“屈辱哇屈辱，整個一不平等條約。”

“借錢還錢，連利息都不要了，哪里來的不平等？”我接過字據，挺不好意思，好像是我欠了他的。

04

班長周莉找我打聽老米家的事。

“米多多同學究竟怎么了？你不覺得他有些反常嗎？”

我說：“不知道呀。”

“你們是同桌，他有什么事不跟你講？”她眼光里透著懷疑。

她接著又問：“他難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不會吧。”其實我也有過懷疑。聽老米說過，他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老師，家境應該不錯呀。事實也如此，過去他花起錢來蠻大方，至少也不小氣。

“那他怎么一天到晚找人借錢？”

我心里一驚，他還找別人借了錢？！

周莉說：“他找好幾個同學借過錢，要命的是，他很可能是拆了東墻補西墻。現在他還不上錢了，窟窿也現出來了。有同學已經把問題反映到胡老師那里去了。”

這是干嗎？我覺得這同學有些不仗義了。

這時，老米走了進來。

周莉向我點點頭，然后回到她自己座位上去了。

“怎么了，班長找你有什么事？不簡單嘛，要進入班級管理層了，以后要提攜老米呀。茍富貴勿相忘嘛，這是有古訓的。”他乜斜著眼睛看我。

“沒什么。”

“是嗎？”他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坐了下來。

自從借條事件之后，老米大概對我有點兒意見，我倆之間的話也少了。即使說話，感覺也生分了，而且他還夾了些冷嘲熱諷。

我偷偷觀察了他一下，這家伙是有些不正常。這也是我的直覺。

想來他也知道同學們的議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該怎么和他說這件事呢？要命得很，我不知應該怎樣開這個口，他不會以為我又逼債吧？那樣我倆的關系會更僵的。

下午最后一節課是自習。

班主任老胡在門外探了一下頭，然后走進教室。他徑直走到我們這邊，低聲對老米說：“到我那兒去一下，有事問你。”

老米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起身跟著老胡去了。大概是要給同學們留個英雄印象，人家昂首挺胸，赴刑場就義一般。

05

老米沒有回來上自習。

第二天上午，他也沒有來，而且老胡也沒來，明明是他的課呀！

這就怪了。

同學們議論紛紛。

有人指出老米家里可能出事了。

什么事？

“他爸是公務員，聽說還是個官員，或許是違紀吧，這你懂的。”

也有人猜測老米家有人得了重病。

還有人說老米可能迷上了賭博機，借錢純粹是去填了無底的窟窿。

這些猜測都有一定道理，否則他怎么會頻頻借錢呢？

還有一種說法最具爆炸性，有人說親眼看見老米悄悄和一女孩約會。大概是談戀愛了吧。此人說他跟蹤了兩個街道。

這一說法，立即引起一片嘩然，不少人興趣盎然。

在眾人逼問下，跟蹤者詳細描述了那個女孩的高矮等體貌特征及穿著，于是“戀愛說”又遭到普遍的否定。至少是年齡不符。

但還有個別好事者不甘心，希望繼續就這個問題挖掘。他們嘰嘰喳喳說起來，一點兒也不顧忌此刻還是上課時間。

我感覺很煩。

“不要吵了，無聊！”班長周莉起身呵斥，算是壓住了。這時臨時頂替老胡的數學老師走進了教室。

我不由得為老米擔起心來。看來這家伙到了風口浪尖上了。

下午第二節課，老胡和老米一起走進了教室。教室里立刻安靜下來，四十八雙眼睛反復在他倆身上掃描。

老胡表情嚴肅，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老米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老胡對于自己上午為什么沒有來上課，給出的解釋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核實。至于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沒有說。

我悄悄問老米，這家伙顧左右而言他。

我沒有再問，但腦子里的那個問號卻越來越大了。

06

一個月后，我們終于知道了答案。

是老胡在班上宣布的。

原來，老米在悄悄資助一個街上乞討的女孩。

那女孩和一幫姊妹被“爸爸”監督著要飯。離譜的是“爸爸”給每個人還下達了指標，完不成任務就要受罰，輕則不給吃飯，重則是挨打。

為了幫助女孩完成指標，老米連著兩個月把早餐的錢全部捐給了她。

即使如此，女孩還是挨了打。

女孩的考核指標是遞增的。完不成任務挨罰，完成了則又要調高第二天的指標。

在與女孩交往的過程中，老米獲知那個“暴君”其實并不是女孩的親生父親，而是一個逼兒童乞討兼拐買的人販子！

老米震怒之余，決定不動聲色繼續幫助女孩完成“任務”，另一方面則自己獨立破獲這起案件，并開始著手在網上幫女孩尋找親人。

那天老胡把他請到辦公室，再三逼問之下，他才很不情愿地把情況告訴了老胡，并希望老胡不要干擾他的計劃。

但老胡覺得事關重大，苦口婆心地說服老米，并在當天下午就領著老米去派出所報了案。

那人涉嫌犯罪已經被拘留。

通過基因比對，女孩的一位伙伴已通過公安的努力找到了親生父母，但女孩的尋親行動仍在進行中。

大家都驚呆了，這分明是電影里的故事嘛！

“這個周六晚上八點，市電視臺有一個專題報道，你們注意看一下，節目里還有對我們班米多多同學的采訪哩。嗯，大家互相提醒，不要忘了。”老胡想起了什么，“對了，米多多同學還有話要對大家說。

老米站起身走到講臺上，畢恭畢敬鞠了躬，說：“這兩個月來，我騷擾大家了，謝謝你們對我的寬容、支持，也請大家原諒我不能及時還錢。現在好了，老爸已經撥款給我了。老米又有錢了，今天我就還錢給大家。”

說罷，他變戲法似的從書包里掏出蠻厚的一沓鈔票，然后點錢逐一把借款還給了“債主”。除此以外，他還另附電影票一張。

有好幾個同學表示錢不用還了，說算是捐給那幾位被拐孩子的。

但老米半開玩笑似的說：“那可不行，我不提供分享，功勞不能再分給你們了。”

大家啞然失笑，這老米呀真的逗。

又有人問他電影票是怎么一回事。

老米解釋說：“我借的錢大都超過還款期了，這電影票算是違約金吧。《火星救援》，科幻電影，聽說挺好看的。廣場劇院星期天晚上八點半。”

無論是拿到電影票的還是沒有拿到的，同學們都鼓起了掌，當然不是為了一場電影，而是讓我們確實要刮目相看的老米。

（編輯 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