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
摘 要:約翰·厄普代克的短篇小說《分居》講述了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的一場分居風波給梅普爾家庭帶來的變化和影響。結合時代背景,對這篇故事中的幾位女性形象分別進行分析。無論是堅強理性的女主人形象、獨立成熟的女兒形象,還是缺席的“第三者”形象,都表現出不同于傳統女性的性格特征。這些女性形象反映了美國當代女性強大的內心世界,獨立的自我意識和開放的價值觀追求。
關鍵詞:約翰·厄普代克;《分居》;女性形象;獨立
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1932-2009),是集小說家、詩人、劇作家、散文家和評論家于一身的美國當代文學大師。自1958年發表第一部作品以來,厄普代克共創作了50多部作品,兩次榮獲普利策獎,是二十世紀后半葉美國最重要、最多產和獲獎最多的作家之一[4](P1)。他用現實主義手法和極簡主義文風敘述故事,生動細膩的展現了美國社會的現實。厄普代克的小說常常以人們的日常生活為題材,特別是美國當代中產階級的家庭生活。其短篇小說《分居》便將鏡頭聚焦于梅普爾夫婦家庭,主要講述了一個由家庭分居風波引發家庭成員不同反應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面臨父母婚姻破裂和家庭分居危機,除了父親理查德(Richard)外,似乎每個人的反應都有些令人出乎意料。值得注意的是,這篇小說中的幾位女性人物的行為表現更是顛覆了人們以往對女性面對困境時脆弱、失控的刻板印象,為讀者呈現了一群經歷家庭變動和情感危機仍然獨立、堅強的女性形象。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美國常常被認為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十年”,人們追求自我實現與享樂主義生活方式間的矛盾成為該時代突出的文化現象[4](P109)。與此同時,女性主義運動發展到第二階段,在要求擁有平等的政治權利的同時,注重女性在家庭中的平衡關系,在社會中追求獨立意識,可以實現和男性平等的價值。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隨著女性自立自強思想的傳播與追求個人自由精神的內化,美國當代女性也受其影響,表現出與傳統女性不同的性格特征。厄普代克筆下這幾位個性鮮明、獨立勇敢的女性人物,生動的描繪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美國中產階級的家庭生活狀況,揭示了當代人面臨婚姻、家庭和情感的矛盾心理,也凸顯了當代女性獨立的美國精神和價值追求。本文將分別對母親瓊(Joan)、大女兒朱迪思(Judith)與小女兒瑪格麗特(Margaret),和未正面出現在故事中丈夫理查德的情人這幾位女性形象進行分析,探討該時代美國女性提高的獨立意識及其開放的思想觀念。
一、瓊:堅強理性的女主人形象
在關于傳統婚姻的討論中,波伏娃認為,婚姻對女人來說,是扮演必要的角色,通過他人來生活。因此,婚姻不是女人自由行動的領域,也無法表現女性的真實感情[1](P82)。在傳統理念中,女性應履行好自身的職責,常常在家庭中處于依附地位,無法擁有自主權和發言權。在故事《分居》中,厄普代克塑造的妻子形象——瓊的確符合理想中的傳統妻子形象。當理查德換好門上的鎖時,瓊仍同往常一樣贊揚他的手藝,可見瓊此時放下夫妻間的家庭矛盾,配合丈夫一起完成家務,履行好家長的職責。當理查德未能順利說服孩子們關于分居的決定時,瓊語氣平和,頭腦清晰的向子女們耐心地解釋,并接過丈夫未能圓回來的話,安慰孩子們說:“我們特別愛你們,一直如此”[4](P251)。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面對家庭風波,瓊仍未放棄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和母親,為丈夫解難,為孩子提供溫暖和依靠,在家庭中是一位負責任的妻子和母親。
瓊不僅繼承了傳統女性身上的一些優良品質,也表現出與傳統女性不同的性格特征,顛覆了傳統女性在家庭中處于弱勢地位的刻板形象。面對丈夫理查德有“第三者”的事實和即將分居的家庭,瓊并未像傳統女性角色一樣脆弱、悲觀與崩潰。相反,她從始至終表現的異常沉著冷靜,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其極強的自控能力,這點在與男性形象理查德的對比下更為明顯。當丈夫理查德面對孩子們的反應時,他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在孩子面前落淚。理查德的眼淚包含了對孩子們的愧疚,無法自圓其說的無助和面對家庭分裂的難過之情,給孩子們留下一個自責又可憐的父親形象。此時的瓊淡定的坐在桌子對面,驚訝的看著他,但沒有指責,而是朝丈夫快速的眨了眨眼[4](P249)。作為家庭中的一份子,瓊理性把控好自己的情緒,盡可能給予丈夫和孩子最大的心理安慰,將這場家庭變動帶給家庭成員的消極影響降到最低,使正常的家庭節奏得以延續。此外,瓊接受分居的淡然態度也可看出她與傳統女性不同,在婚姻中不將自身定位于依附地位,不將個人幸福與家庭的完整相捆綁,勇敢的面對現實。
在家庭關系中,瓊不僅承擔起了其相應的責任,還表現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和話語權。在決定什么時候分居時,理查德原想在復活節搬出去,但瓊堅持要等到四個孩子考試和結業典禮結束后回家聚在一起再分居[4](P246)。當瓊和理查德的觀點出現分歧時,瓊并未一味順從丈夫,而是堅持自己的想法,這體現了她作為一名女性,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關于如何將分居告知孩子們的具體安排,瓊也給予丈夫清晰詳細的建議,而理查德雖然覺得讓瓊做主好像有點不太對,但他已經習慣瓊將各種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4](P247)。由此可見,在家中,妻子瓊憑借其辦事能力與對家庭成員的了解,常常擁有決策權和發言權,而丈夫理查德對其安排的聽從也體現了他對瓊這位家庭女主人的尊重,顛覆了傳統女性在家庭中毫無自主權和發言權的刻板印象。
除了擁有自我意識與話語權外,瓊也表現出其獨立理性的人格和尊重他人個體性的價值觀念。在關于如何告知孩子們分居這件事上,理查德贊同等大家到齊了在餐桌上一次性宣布,而瓊則堅持把這件事分別告訴每個孩子[4](P247)。因為在瓊看來,每個孩子也都是獨立的個體,具有個體差異性,這種差異性應得到平等的尊重。作為家庭成員,他(她)們也擁有知情權,應該在合適的情況下知曉這項家庭決定。同時,當丈夫為如何將此事告訴大兒子迪克(Dickie)而苦惱時,瓊說:“那是你的事,我不會幫你”[4](P253)。由此可見,作為獨立的個體,瓊在尊重自身獨立意識存在的同時也保持著理性的頭腦,認為每個人都應獨立承擔而不是逃避自身的責任。在這場家庭變動中,分居是由丈夫理查德擁有“第三者”且選擇離開家庭所致,所以理應由丈夫負責向孩子們宣告這一決定,而這個過程終究需要由理查德自己去獨立完成。這種獨立與理性也說明了瓊認為女性也應在社會生活中保持獨立、尊重每個個體的價值觀念。
因此,瓊不僅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傳統觀念中人們對賢妻良母的預設期待,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傳統女性固定形象的束縛,表現出冷靜、理性、獨立的性格特征,將其強大的內心世界呈現在讀者面前。厄普代克筆下的瓊也代表著現實生活中同瓊一樣擁有自控能力、話語權和獨立人格的當代美國女性,她們受到女性主義思潮和追求個人幸福價值觀的影響,自我意識有了很大的提高。她們不依附婚姻和他人,保持理性和獨立,擁有較以往更加開放的思想觀念,這體現了美國當代女性在其所屬時代背景下形成的進步思想和個人追求自由的現實現狀。
二、朱迪思&瑪格麗特:獨立成熟的女兒形象
在故事《分居》中,梅普爾家共有四個孩子,其中年齡最大的是大女兒朱迪思,最小的是小女兒瑪格麗特,兩個男孩分別為大兒子迪克、小兒子約翰。梅普爾夫婦商量后決定由丈夫理查德分別將分居這件事告知每位孩子。從本故事所給予的筆墨篇幅來看,有讀者認為厄普代克重點關注兒子們的反應,雖穿插著少量女兒們的話語與描寫,也是為了襯托兒子們反常的反應,給人重男輕女的印象[5](P89)。但事實上,若將四個孩子的反應進行對比,面對家庭變動時,梅普爾家男孩反應較為夸張,缺乏安全感。相比之下,兩位女孩子在簡潔、粗略地描寫中表現出冷靜、成熟與獨立的形象特征。
梅普爾家四個孩子中,大女兒朱迪思是在故事中最先出現的。當朱迪思從英國回來,她并未注意到父母今日的變化,而是強烈感受到自己國家充足的陽光照射向她,這體現了她主觀上對自己國家的認同感和歸屬感。當父親問她是否想在英國久住時,朱迪思堅決的否定,她的眼睛雖仍含著稚氣,可她的話語卻流露出內心堅定的想法,“我十分想回家,我是美國人”[4](P249)。從她的行為舉止可見,朱迪思稚氣的年齡和其成熟的思想在此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作為留學歸來的新一代美國青年,朱迪思雖然受到了國外的教育,但她十分堅定自己美國人的身份,擁有自身的價值觀念。面對父親的問題,她心中早已有答案,這體現了美國青年的個體性和獨立性。此外,當得知父母分居的事實時,朱迪思作為女兒,并未表現出父母“期望”中的慌張與傷心。相反,她點燃香煙,以一種與她的青春朝氣不協調的老成鎮定說:“我覺得這樣做很愚蠢,你們要么就生活在一起,要么就離婚”[4](P250)。此處的朱迪思極力使自己像個大人一樣講話做事,其故作成熟的舉止也體現了這個大女孩想要快速成長成熟的心理。對于父母分居的決定,她雖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仍選擇尊重父母分居的決定,不哭不鬧的提出自己的觀點,這點比起家中其他孩子而言,顯得十分成熟與懂事,盡顯其長女風范。
小女兒瑪格麗特是家中年齡最小的孩子,在故事中,她剛從晚會回來,靜靜地躺在走廊的吊床上,不被身旁的聲音所打擾[4](P248)。這樣的出場很難使人相信瑪格麗特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她更像是一個自己想辦法消磨時間、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獨立個體。從梅普爾夫婦對孩子們反應的擔憂程度來看,小女兒豆豆年齡雖小,但并不在他們的“擔心名單”內,可見她平常也不總讓人操心,能夠獨立照顧好自己,和姐姐朱迪思一樣,也是位成熟的青年女性。當得知父母要分居時,小兒子約翰(John)故意在父母面前點燃香煙,并把香煙掰斷放進嘴巴里咀嚼,將煙渣吐給妹妹看[4](P251)。約翰試圖用叛逆的方式引起大家的注意,這是約翰內心缺乏安全感的體現,在妹妹的嘲笑和淡定下,約翰的反應略顯幼稚和脆弱。
對于孩子們的反應,父親理查德在與迪克的談話中總結到,兩個女兒很鎮定,而約翰卻控制不了自己[4](P255)。小說結尾處迪克的反應也體現了他情緒低下、不愿意接受父母分居的心情。由此可見,相比較于男孩們,家中的兩位女孩在面對家庭風波時反而顯得更加冷靜、成熟。這篇故事從孩子的眼中看待分居這件事,既直觀的表達了孩子們的真實感受,也體現了朱迪思和瑪格麗特不依賴父母和家庭,很早就能夠獨立成長成熟的特點。她們對分居的接受也體現了她們對于婚姻、家庭和個人幸福的價值觀念,即形式上完整的家庭遠不如個體自由和個人追求重要,子女也無須依賴于父母和家庭,可以實現自我成長。
如果說母親瓊是賢惠、獨立的家庭女主人形象,那么朱迪思和瑪格麗特則代表了典型的美國當代青年女性,她們做自身個體的主人,具有獨立的人格和強大的精神世界。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后期的西方女性解放運動的影響下,女性應進一步解放自我的思想在美國盛行,當代美國女性的自我意識逐漸覺醒并不斷發展,而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美國人也正在追求個人目標的實現和自我愿望的滿足,這種獨立開放的美國精神也影響著像朱迪思和瑪格麗一代的美國女青年,使其在成長過程中養成獨立、堅強的性格,成為新一代獨立的美國女性。
三、理查德的情人:孤獨缺席的“第三者”形象
在這個故事中,除了以上分析過的幾位女性人物外,還有一位未正面出現在故事中的女性,她就是理查德的情人。厄普代克似乎有意的模糊了她和理查德之間的故事,也未將過多筆墨用來描寫她,但讀者們卻無法忽視掉她的存在。一方面,她便是導致梅普爾夫婦分居、丈夫理査德離開家庭的原因,也是傳統故事中的反面女性形象——違背道德倫理的“第三者”,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另一方面,作為社會輿論下的“第三者”,其在小說中刻意的缺席,正好和妻子瓊淡然面對分居形成呼應,使讀者更加好奇她的存在和狀況。
故事中唯一對這位女性的描寫出現在理查德深夜開車接回剛看完音樂會的大兒子迪克,車經過她的家時,理查德看到她屋子的燈還亮著[4](P255)。這位女性在凌晨兩點仍未熄燈休息,為讀者留下了一位孤獨、寂寞、默默等待女性形象。這種女性形象也突破了傳統理念中對此類女性的刻板印象。在刻板印象中,被戴上“第三者”頭銜的通常是女性,婚姻破裂、家庭肢解的全部責任也常常歸咎于女性破壞者。而在《分居》這篇故事中,理查德的情人似乎并未受到他人的公開指責和鄙夷,這種批判的減少體現了當代社會對于追求個人幸福大于形式上婚姻完整的開放觀念。面對追求個人幸福和保留完整家庭的選擇,當代美國人尊重個體的獨立選擇,并對他人的決定持尊重和包容的態度,突破了非白即黑的極端思維模式,體現了開放的美國精神和價值追求。
同時,這位女性的缺席也體現出其背后的文化和政治內涵。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美國在經歷了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實現的富裕后,傳統價值觀念也有了新的變化,以享樂主義為主的生活方式極大地沖擊了美國人的思想和文化,這種新舊道德觀的矛盾在婚姻中則演變成了個人對自由的追求與家庭責任間的道德困境[4](P233)。正如故事中的梅普爾夫婦一樣,隨著家庭物質水平的提高,其精神層面的幸福指數卻在下降。他們擁有重新裝修房屋的經濟能力,卻缺乏家庭成員間的有效溝通和情感升溫能力。當共同生活已無法解決家庭中的情感問題時,分居便成為其解決問題的方法,此時的個人幸福追求已遠遠大于形式上的完整家庭。妻子的幸福不再為婚姻的存留所左右,女兒們的成長也不再被家庭的完整程度所影響。這種獨立開放的精神影響著美國當代女性的價值觀念和實踐。
因此,厄普代克筆下缺席的女性形象以空白存在反襯出對“第三者”女性的刻板印象的顛覆,女性形象不再是男權價值觀下的壓迫對象,而是個性鮮明、堅強勇敢的獨立個體,每位女性在尊重他人的同時也是值得被尊重的對象?[2](P184)。故事中的人們對這位女性形象的態度也表達出當代美國社會對分居和離婚這件事的接受和理解,也凸顯了具有包容性的美國文化和獨立的美國精神,也反映了當代美國女性勇敢追求個人幸福的社會現實。
四、總結
《分居》中以上三類女性形象雖然分別代表著所處不同年齡段,扮演不同家庭和社會角色的女性,但她們都表現出當代美國女性獨立出的人格特征和開放的價值觀追求。這篇故事中對傳統女性角色和固化思想模式的突破也體現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美國開放獨立的社會思潮對女性思想觀念的影響,她們獨立的面對生活,形成了開放的價值體系,在承擔自身責任與義務的同時也尊重他人的決定和自由,追求個人幸福和現世快樂,這種思想觀念也將對當代美國社會與實踐持續產生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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