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迪克·威爾遜 著 封長虹 譯
1924年9月,周恩來從歐洲返回位于亞熱帶的廣州。廣州當時是中國革命的中心,也是孫中山共和運動的首府。據說,周恩來是經過莫斯科,乘橫貫西伯利亞的火車回國的,當時中國共產黨的一些成員常常經過蘇聯從西歐回國。周恩來在國外待了這么久,他自然很想看看在華北的朋友和眷屬。他曾向埃德加·斯諾講過自己的生活經歷,而了解他的埃德加·斯諾則用肯定的語氣說他“在莫斯科做了短暫的停留,旨在聽取莫斯科的指示”。另一位日本作家斷言周不僅經過了莫斯科,并且在列寧大學同鐵托、陶里亞蒂和胡志明一塊兒學習過。然而,沒有確切的事實可以表明周恩來經過了莫斯科,很有可能他是乘船回到中國的。
回國后,他的職務是擔任極為重要的中共廣東區委書記和軍事部長。他的辦公室設在文德路一幢小樓的二層,盡管沒有什么標志,但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干什么用的。事實上,這是中國唯一公開的中共辦事處,門前赤腳的農民和衣冠整齊的官員常常擁來擠去。
這位新書記充滿熱情地著手他的工作。他對黨從1921年到1924年所取得的成績贊不絕口。他曾這樣寫道:“如果大家努力工作的話,那么很多事情便會在短時間內做完的。”他像《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陀斯妥耶夫斯基把阿廖沙描繪成“我們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他篤信真理,探索真理,追求真理,愿為真理而獻身,并渴求英雄主義的行為”。
不過,他的思想觀點并不像他的一些同志那樣保守。從法國回來不久,他寫道:
僅僅在過去的五十年內才出現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終發展階段,或者是其最終產品……由于資本的壟斷,世界市場衰落了,世界生存的空間已被分割完畢,資本主義國家不可避免地發展成為帝國主義并導致相互沖突。然而,這些沖突的暫時平靜時期,帝國主義國家就會形成同盟來剝削被壓迫民族,不可能逃脫這一現實。
另外,周恩來也常常引用儒學的詞語,以使對非馬克思主義者的演講顯得更生動。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既然一個人不愿看到善行被褻瀆,那他就不會只為自己;既然一個人不愿使他的才華棄之不用,那他就不會只圖私利……這樣,搶劫和動亂就不會發生,門戶也就不用上鎖了,這就是大同社會。
周恩來試圖把歐洲的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的康有為、梁啟超的烏托邦思想聯系起來。這兩位思想家對周的青年時代影響很大。
基于共產主義革命的利害關系,周也同時為國民黨工作。國民黨讓他負責國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訓練部。這時是國共合作的黃金歲月,但后來兄弟反目成仇,給中國帶來了災難。周恩來在廣州開始工作后不久,蘇聯紅軍的“沃羅斯夫基”船給孫中山提供了俄式來復槍和大量的軍火。西方的忽視促使國民黨為周進行革命活動開了綠燈,但這種活動是合法的,不再是地下的了。
在較短的時間內,這兩個黨便聯合起來了,并在廣東建立了它們的共和政府,而它們的長遠目標是消滅北方的軍閥和實現中國的統一。
事實上,由于共產黨的明智合作,國民黨分化成了各種各樣的派別。周恩來極力爭取國民黨的左翼,如財政部部長廖仲愷及孫中山比較開明的追隨者。廖仲愷的兒子記得“有一天,一個目光敏銳、眉毛濃密、身著白亞麻西服的年輕人”,是如何拜訪了他的父親。

周恩來
周恩來成了瓦西里·布留克爾將軍的知己,瓦西里將軍在中國被稱為加倫,他是國民黨的高級顧問。埃德加·斯諾稱加倫為周的“真正老板”,可是周在籌劃革命時那令人興奮的日子里,也受到了另外一個俄國人的指導。這個人就是有名的米·謝·鮑羅廷,他的人品與周恩來極其相似,個人經歷也頗具傳奇色彩、曾被沙皇驅逐出境,在芝加哥教過書,在蘇格蘭又蹲過監獄,為第三國際走私過珠寶。這個胡子黝黑而又濃密的猶太共產黨人,是蘇聯駐中國的代表。1924年至1925年胡志明也在廣州,真可稱為人才薈萃。
1924年6月,孫中山正式創辦了黃埔軍校,它是中國革命軍隊新的基地。校內的權力由孫中山的軍事副手蔣介石掌管,正如我們現在所知道的那樣,他對共產黨并不鐘愛。盡管如此,周恩來仍被任命為校政治部主任,由于他的國民黨上司忙于其他事情,這樣便使周在他的位置上進行了富有成效的工作。他發現自己的職務很有諷刺意味,作為中國的桑德赫斯特學院或西點軍校的政治負責官員,他并沒有受到過任何的軍事訓練。
許多胸懷大志的年輕人都投奔了向現代化軍隊邁進的黃埔軍校,人們寄希望于這支軍隊能使中國成為一個強國。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成了周的追隨者,其中像林彪、羅瑞卿等后來成為中國紅軍有名的領導人。他們的存在為周恩來的政治生涯奠定了一種非正式的權力基礎。第二屆學員中有八十多人加入了共產黨,加上黃埔軍校的新學員,他們為共產黨后來的內戰準備了一支重要的革命力量。

周恩來與鄧穎超
周恩來在學生中努力工作,建立政治組織,創辦報紙傳播馬克思主義。每天清晨,他乘小汽船從廣州城去黃埔講課,而教室內常常是擠滿了人。晚上,他返回廣州城參加一個接一個的會議并進行會晤。不過,從一開始,他們就與以蔣介石為首的軍校右翼分子的關系緊張。這些右翼分子成立與共產黨作對的團體。周恩來曾同他原來的一個學生進行了幾小時的爭論,這個學生是一個右翼團體的負責人。周說:“你剛從蘇聯回來,你曾與蘇聯的革命領導人一起戰斗過,你知道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在所有的大國當中,有誰肯給我們槍支彈藥呢?只有蘇聯人,他們是用船運來的。你去年10月7日在那兒時,黃埔港上正卸著俄國人提供的物資呢。”
“英國人向廣州商團提供槍炮打我們。法國人、德國人和美國人與北方的軍閥勾結,攫取我們的錢財、權利和利益……你們這些人應該明白,國際形勢要求我們與蘇聯聯合起來,否則,我們的革命勢必會被埋葬。”
1925年,周恩來已經開始向他的學生——將來的軍官們灌輸關于軍隊的作用之類的激進思想。他說道:
軍隊是一種工具,壓迫者拿這工具去壓迫人民,但被壓迫階級也可以利用這種工具去壓迫他們的壓迫者,并推翻壓迫者的勢力……西方是無產階級革命,東方是國民革命,二者結合起來成為一個世界革命……而軍隊是實現我們理論的先鋒。
在同一年里,周恩來得到了任何一位革命者都夢寐以求的去實現他的理想的機會。他表現出陀斯妥耶夫斯基式的“英雄主義行為”。國民黨終于開始向反對革命的軍閥進攻了。
第一次稱作東征的舉動給周提供了大顯身手的機會。陳炯明是廣東的軍閥,如不征服他的話,廣東就不能成為共和政體的安全基地。1925年,經過兩次大的戰斗,東征便宣告結束。黃埔軍校的兩個團參加了第一次戰斗,當時周恩來作為高級政治官員隨軍到了前線,他負責動員當地農民支持這次戰斗。周恩來輔助領導的為數只有3000人的小部隊,不到5月份便把陳炯明的勢力趕出了廣東省。
在這次重要的戰斗中,周恩來取得了輝煌的功績。他的宣傳鼓動工作取得了成效,沿途農民為革命軍送糧送酒,軍隊還未到前線,兵員就增加了一倍。他為農民成立自己的武裝,分發武器,傳授游擊戰術,在陳炯明的后方發動起義。
參加戰斗的黃埔軍校學生的第一次亮相是極為成功的,這說明周是那個時代杰出的人物。孫中山夫人回憶道,她第一次見到周時,他給她的印象是“一位年輕的,但很有頭腦和才干的領導者,在革命活動中立場堅定、目標明確”。
蔣介石不得不提拔他的具有共產黨員身份的下級。周被委派負責軍法處并兼管國民革命軍第一軍政治部的工作。
1925年3月孫中山逝世后,國民政府中的左翼和右翼之間的摩擦加劇了,右翼反共分子更加有恃無恐。
5月份,周恩來對一個來訪的共產黨同志說他對黃埔軍校的未來是樂觀的,他甚至在孫逝世后推薦蔣介石,使他的地位得以提高,以便迅速地發展黃埔的學生。不管怎么說,蔣介石開始時比較平等地對待共產黨。鮑羅廷持有這樣樂觀的看法。
到了夏季,一些軍閥開始在廣東制造麻煩。在香港的英國人為這些軍閥提供了資金。周恩來受命帶領他的人馬回到省府,在那里他贏得了農民和工人的支持,拯救了革命政府。

周恩來在廣州黃埔軍校任政治部主任

可是,游行的人群遭到了槍擊,導致了一場持續一年多的罷工。周恩來用聲討帝國主義罪行的宣傳來鼓動罷工者。這個時候,他整天為這個跟他聯系在一起的黨而奔波,穿梭于各個辦公室之間,為了方便起見,他分別在廣州和汕頭包了兩個房間。
此時,周恩來正式掌握了黃埔軍校的政治部,在蘇聯顧問的協助下,政治訓導被置于優先地位,這樣周就能影響那些傾向于馬克思主義的學員。在軍校的領導層里,他的共產黨同事有葉劍英,他曾經不顧很多朋友的勸說,在周的說服下加入了共產黨,成了周最親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