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婷婷



摘要:川東“坐歌堂”是四川漢族民間婚俗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研究川東民俗中不可或缺的民俗事項。“坐歌堂”是指姑娘出嫁前夕舉行的一種歌唱儀式,其中蘊含了十分豐富的文化內涵。民俗的發展與文化相伴相隨,民俗體現著文化,而文化又通過民俗得以延續與傳承。本文將通過田野調查和文獻學相結合的方法,從民俗學角度分析川東“坐歌堂”對川東人們的生活模式的影響。它既對該群體語言、行為和心理所起著維系作用,又反映著人們對愛、對美的追求。
關鍵詞:川東;坐歌堂;文化;民俗
“坐歌堂”是川東地區源遠流長的優美動情的民俗傳統文化,閨女出嫁前夕,要唱嫁女歌,又叫“坐歌堂”。目前在廣東、湖南、四川等地都有流行,但川東地區的“坐歌堂”與其余兩地相比,又表現出獨特之處。不管是在舉辦的時間長度方面,還是具體婚嫁唱詞方面,川東“坐歌堂”明顯帶有自己的地域風格,它是巴文化、蜀文化和移民文化在長期積淀中,逐漸形成一種和諧的融合狀態。為了更多的收集川東“坐歌堂”婚俗的資料,筆者選取以川東名城鄧小平的家鄉廣安市作為田野調查的對象。在廣安市廣安區興平鎮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調查,并對收集資料的進行整理和分析后,本人希望更有利于幫助大家理解“坐歌堂”所蘊含的文化內涵。
一、廣安民俗“坐歌堂”的文化傳承性
民俗的傳承性,是指民俗文化在時間上傳衍的連續性,即歷時的縱向延續性;同時也是指民俗文化的一種傳遞方式。[1]川東“坐歌堂”婚俗有著悠久的歷史,春秋戰國時期,“坐歌堂”由巴人傳入四川,與蜀文化碰撞交融。川東因與巴文化相交距離近,受巴文化的影響大,特別是廣安。《廣安市志》中記載:“廣安上古屬梁州,殷屬雍州,周立巴子國,周慎靚王五年(公元前316年)。設巴郡于江州(重慶市)。廣安屬巴郡。”所以廣安的婚俗“坐歌堂”[2]中巴文化更突出,但曲風曲調上又保有陜南民歌的韻味。再加上后面湖廣填四川,將湖南江永的女書文化傳入過來,經行了再一次的融合與發展。可以說,廣安的“坐歌堂”具有巴文化、蜀文化以及移民文化的特色。
(一)文獻記載方面
“坐歌堂”這種婚俗,在許多的古代文獻資料中都有提到。其中宋代曾慥《類說》一書中寫道:南人尚鄉歌,每集一處共歌,號“歌堂”。明代廣東香山人黃佐《泰泉鄉禮》卷一《鄉禮綱領》有云:“凡親迎,其女家先一夕宴,女聚親戚唱鄉歌,謂之歌堂。”而《永明縣志》也對湖南江永地區的“坐歌堂”習俗有著比較詳細的記載:“先三日,親懿咸集,名將愁屋,悲將離也。翌日,男家送花燭并花粉錢,至入夜,女冠龍冠,御紅衣,扶坐中堂,兩旁女伴,艷裝列坐,紅燭排筵,中宵燕集,名坐歌堂,赴席者各給花粉錢,次日如之。”[3]通過廣東和湖南的“坐歌堂”的描述,筆者發現與廣安的“坐歌堂”習俗,有著很大的相似之處。
清代《廣安州志》所載:“婚前一日,女家扶新娘拜先祖尊親,張筵曲,室廷諸少女入席,新娘獨坐上,諸少女伴坐四隅,一婦持錢主殤政,以次唱歌,新娘倚聲和之,曰坐歌堂。”在最新編纂的廣安地方志《廣安市志》(1993-2005)中也有著該習俗的記載:婚期,雙方都舉辦酒席,女方叫“花筵酒”,男方叫“喜酒”。娶親的前一天,待嫁姑娘要拔掉臉上的毛須,俗稱開臉,頭發要挽髻,表示不再是姑娘了;晚上“坐歌堂”,又叫“哭嫁”,以唱歌的方式哭訴離家別娘之情。哭訴的內容包括罵媒婆、罵引娘、怨爹媽、罵押禮先生等,以反映既害羞又不適應新家庭生活的矛盾心情。在廣安境內山區鄉村,唱婚嫁歌是一個古老的民間風俗。少男少女通過媒妁之言,相親、開庚、選日期后,女方在男方迎娶前一天要辦酒席,成為花筵酒。晚上,女方新娘要坐歌堂。在堂屋上擺上幾張桌子,放上糖果、瓜子、花生、胡豆,側邊放一缸老蔭菜。女方的朋友、四鄰親友,隨意坐著站著,鬧鬧熱熱,恭賀新娘出嫁。先起哄叫新娘唱嫁歌,其內容是告別父母親友,或者歌頌父母的養育之恩,舍不得離開等。唱了感謝父母恩情的歌后,就唱友情、愛情的歌,唱到誰時,誰就向桌上丟錢,名曰“壓箱底”。直唱到夜深,才慢慢散去。
到2005年,婚嫁歌這一古老的民間風俗和民間音樂在部分鄉村仍有傳唱。在2007年3月四川省人民政府將《婚嫁歌》(坐歌堂)列為“四川省第一批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廣安“坐歌堂”雖說受湖廣地區的影響,但在它的傳承發展中也有著屬于自己的獨特味道,就在現今,仍展現出頑強的生命力。
(二)田野調查方面
被訪對象:唐蓉(新娘)及參加她婚前“坐歌堂”的親朋好友
時間:2017年1月20日
通過在興平鎮參加的“坐歌堂”顯示,目前“坐歌堂”仍然保留了大量相同的儀式,女方會在出嫁的前一晚舉行。新娘子會由村上資深的婦人,引導出閨房。未婚的女孩也會跟隨一起,其中兩名伴娘會在前持著紅蠟燭,然后隨新娘移到家中堂屋里。堂屋會有兩張八仙桌拼湊在一起,上面擺滿各種小吃,有糖果、干咸菜、花生、胡豆、瓜子,還會有一些茶水等。新娘會坐在兩張桌子上席的正中央,于是便會開始哭嫁,因為現在年輕人不會以前的那套哭嫁歌,便會請會哭嫁的來幫哭。這類幫哭的人,稱為“知客師”,她也會主持該活動的進行。八仙桌上還會擺放一個大盆子,哭到誰,誰就會往那桌上丟錢,一般哭的對象是新娘子的親戚,相當于為新娘出嫁前再填補一份“嫁妝”,表示對新娘的關愛與不舍。整個院中的村民都會聚在這個堂屋,當新娘的哭嫁歌唱完后,就唱各種吉祥的歌曲,重點是為新娘送祝福,整個環境會變得十分熱鬧。八仙桌周圍坐著新娘和兩個伴娘,初此之外,就是村里的細娃兒和小妹崽。堂屋其余的地方,就會坐著女方家的親戚朋友們。年輕人唱著年輕一代的歌,老年人唱著老一輩的歌曲。有對新人的祝福,有對她的囑托,有談各自結婚時鬧得笑話,互相打鬧取笑著,總的說來是在活躍氣氛。在“坐歌堂”快結束時,女方家會把桌上的吃的分發給參加“坐歌堂”的所有人,參加的人們還會每人得到一份紅包,是為了感謝大家來為新娘子送祝福。
新娘剛移到堂屋的情景 ? 坐在桌子周圍的細娃兒和小妹崽
對比以前“坐歌堂”和現今“坐歌堂”,筆者發現,“坐歌堂”在傳承過程儀式大體保存了,但遺憾的是傳統的“婚嫁歌”卻流失太多。因為傳統的“婚嫁歌”[4]一直是口耳相傳,無紙質的記錄,歌詞和曲譜在年輕人中出現的文化斷層的現象,只有少數年紀大的婦人會唱。
二、廣安民俗“坐歌堂”的文化功能
被訪對象:興平鎮新平村的村民
年齡:60歲至80歲
時間:2018年5月1日
重返興平鎮新平村進行調查,筆者有幸采訪到該村年長的老奶奶們。在與被訪者的談論著,她們談到許多該地“坐歌堂”習俗的信息。筆者對她們的口述進行了錄音,這些寶貴的音頻會在另附的文件夾里為大家呈獻。在問道為什么要舉辦“坐歌堂”時,她們多數回答道,因為這樣可以給女方帶來好運,大伙兒也借此熱鬧下,沾沾喜氣。筆者查閱了相關的資料,認為除了當地人直觀的感受外。
接受采訪的三位老奶奶? ? ? ?婚嫁歌傳承人周婆婆
還可以用理論來對此加以解釋。根據特納的《結構與反結構》,我們會發現“坐歌堂”存在著許多反結構的場景,新娘在儀式進行中會坐在八仙桌上最尊的位置,而她的父母卻不能坐在桌子周圍。而平時都是讓院中的老年人坐在桌子周圍,那天卻是一些小孩子坐在周圍。這種不同于日常社會生活及社會關系的儀式狀態,是處于穩定結構交接處的反結構現象,儀式過程就是對儀式前和儀式后兩個穩定狀態的轉換過程。特納把儀式過程的這一階段稱為“閾限期”。而“坐歌堂”就相當于處在“閾限期”。美國著名人類學家格爾茲則把“意義”與“想象”緊密地結合起來,認為文化具有象征意義,象征符號是指作為觀念載體的物、行為、性質或關系——觀念象征的意義。筆者將依此為理論依據,盡力對“坐歌堂”習俗的文化功能做出分析。
被調查對象:周婆婆
時間:2018年5月1日
這次的調查,筆者還非常感謝民間婚嫁歌的傳承人周婆婆的支持。因為她的積極配合和奉獻,演唱了大量的歌曲,現將歌曲錄音會附錄在補充材料里,以供大家查看。據周婆婆所說,以前女孩在出嫁前會學會唱“婚嫁歌”,以便在正式婚禮舉辦前夜演唱,根據新娘的演唱,可以來評判該新娘是否具備一個準新娘該有的素質,或者可以以此測驗新娘的智力和品行。因為在過去的坐歌堂儀式中,更多是對答式的歌唱方式。以下是筆者依據婚嫁歌的歌詞,并結合相關理論,來分析說明“坐歌堂”習俗中所具有的文化功能。
(一)心理調節方面
世界各地絕大多數哭嫁歌,都具有心理調節的功能。但更多人關注的是對新娘子的心理安慰,很少人考慮它對于家中其余人情感調節的作用。同樣,“坐歌堂”中新娘通過唱哭嫁歌,將離開家、轉變角色的不安,得以宣泄出來,可以緩解心中的焦慮。女方家人也同樣需要這樣的儀式,既是向親戚朋友們表達自家女兒將要出嫁了,又是體現女兒未嫁前最后一晚留在娘家的鄭重,希望以此自己也得到安慰。
罵媒歌在“坐歌堂”習俗中非常受歡迎,留下來的歌曲相對較多,現將興平村的一首罵媒歌,大致翻譯:四季豆兒,開白花喲,背時媒人夸婆家喲;夸起婆家堂屋大喲,三兜秧子,栽不下喲;四季豆兒,開白花喲,背時媒人夸婆家喲;夸起婆家階檐大喲(指房屋外的“階級”大),三個姑娘,站不下喲;四季豆兒,開白花喲,背時媒人夸婆家喲;夸起婆家地壩大喲,曬個谷子曬不下喲。這歌詞里面所提到的“四季豆兒,開白花喲”,在當地人的解釋中,指形容十八歲的姑娘,非常美麗,到了適婚的年齡了。其實這種風格,是運用了《詩經》中起興的手法,特富農村生活韻味。在罵媒的過程中,參與者其實就已步入了“閾限期”。在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締結的常態,很多姑娘在出嫁前都未見過男方。一些不良媒人就隨口夸贊男方家好,導致女方嫁去后才發現被騙了,慢慢就將這種現象的不滿、怨憤,通過歌曲流傳了下來。現在演唱這歌,更多的是緩解新娘的害羞、不安,以及還具有打趣,烘托氣氛的作用在里面。
(二)教育教化方面
新娘在“坐歌堂”中可以得到來自父母雙方對她婚后生活的告誡,如何去促進家庭和睦,并對她婚后生活送上“最真摯的祝福”。[5]保留的老歌中,雖說體現更多的是那個時代,川東女性婚后生活的不易。但細細品味,也有告誡新娘婚后要更加勤勞,學會擔當。如歌中所唱的“一根絲線綠油油哦,扯根絲線說孩郎哦;這個孩郎不好說哦,這個媳婦不好當哦;我不打柴,柴不來喲;我不打水,水不來喲。”唱著當媳婦的辛苦,告誡男方的好壞對女方婚后的影響大小,但同時通過“我不打柴,柴不來喲;我不打水,水不來喲。”也可看出自食其力的重要性,要想維持生活,也必須的付出辛勞。這些歌曲的傳唱何嘗不是潛移默化的對人們起著教育教化作用呢!
(三)強化集體認同感
整個“歌堂”中氣氛十分活躍,哭嫁只是它的一個過程,并非全部。回顧全部儀式過程,會發現哭嫁環節僅占三分之一左右,更對的是人們嬉笑打鬧、對新娘的祝福。人們在其中會感到開心、快樂,認為這是喜慶的事,都積極主動的參加,體現著該地區共同的情感需要。“坐歌堂”的環節,在他們眼中,就是一種美好的象征,對此他們已形成很強的集體認同感。大家在女方出嫁前夜圍坐在一起,也是拉近了親戚朋友的距離感,增強同鄉之間的感情。樂于參加這種儀式,就是集體認同的體現,在該群體中起著維系的作用。
廣安“坐歌堂”隨著時代的潮流,具體形式有所損益,比如紅包的分發就是后世的發展中形成的,而以廣安為典型的川東“坐歌堂”,雖被設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快節奏的生活,城市化的強勢入侵,許多年輕人為了簡潔,會選擇放棄這種婚禮儀式。一般舉辦“坐歌堂”在冬春交際,也就是春節來臨前后,這樣打工返鄉的人多,也能為“坐歌堂”增添人氣;而夏秋季舉辦的婚禮,幾乎沒有采用“坐歌堂”的婚前慶祝儀式。所以廣安“坐歌堂”具有季節性。作為一個民俗事項,有其產生、發展的內在邏輯,通過分析它內在的結構,并提煉它的文化內涵,有利于更好地認同鄉土文化,并促進它的發展。
三、結語
本文其實是基于文獻學的方法和田野調查的方法,對廣安地區“坐歌堂”儀式中的民俗文化內涵進行簡單的梳理與分析,以此為研究川東地區“坐歌堂”婚俗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坐歌堂”作為川東地區的民間風俗之一,是該地區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它從產生之日起,就成為規范當地人們的行為、語言和心理的一種基本力量,同時也是川東民眾習得、傳承和積累文化創造成果的一種重要方式。研究它,不是為了研究而研究,而是想通過它了解川東文化的內在,更好的為現實服務,這便是筆者的志向與追求。
參考文獻:
[1]鐘敬文主編:《民俗學概論》(第二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8月第2版。
[2]匡天齊:《四川漢族民間婚禮與婚嫁歌》,《民族民間音樂》,1994年4期。
[3]秦曉黎、王亞敏、容煒楠:《女書文化下的坐歌堂習俗》,北方文學,2015年10版,第148頁
[4]周玉波:《中國喜歌集》,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16—121頁。
[5]李秀明:《川東坐歌堂民俗音樂文化研究》,《四川戲劇》,2018年第5期,第116—1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