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時代的“國之大事”

孫久群

《左傳·成公十三年》記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是說明一個國家最大的事情，莫過于祭祀和戰爭。在中國古代人們認為只有保持祭祀特權和強大的軍力，才是一個國家立于不敗之地的根基。所謂祭祀，就是祭祀天地祖先，“敬天法祖”就是對高度重視祭祀的最高概括，在古代統治者看來，如果沒有祭祀，就不能獲得祖先和上天的力量，就不能影響民眾的心理，更不可能獲得民眾的支持。所謂戎，就是對外防御而對內鎮壓，諸如軍事、戰備、保家衛國、抵御入侵者之類的事情。由此可見祭祀和戰爭在中國古代尤為重要。

在遙遠的上古時期顓頊時代，“國之大事”又是怎樣的呢？顓頊是黃帝的孫子，《帝王世紀》記載：“顓頊……母曰景仆，蜀山氏女，謂之女樞，金天氏之末，瑤光之星貫月如虹，感女樞幽房宮，生顓頊于若水”。意思是說顓頊的母親是見到了一到直貫日月的長虹，才生下顓頊，十歲時協助東夷族首領少昊治理國政，二十歲時登上帝位，號高陽氏，顓頊深謀遠慮，一生功績卓著，為華夏文明的形成和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衛，顓頊之墟也，故為帝丘。”秦漢以后的典籍中也多次有“顓頊，都帝丘，今東郡濮陽是也”的記載，可見濮陽帝丘就是顓頊及其部族的都城和活動中心。

《大戴禮記·五帝德》記載顓頊：“洪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養材以任地，履時以象天;依鬼神以制義，治氣以教民，潔誠以祭祀，乘龍而至四海。”就是說顓頊是位沉靜、博識、有謀略會運籌的人，能根據不同的地域條件發展生產，又通過觀察天象，按日月星辰運行規律定歷法，按照神的意志來辦事，約束民眾等等。其中的“潔誠以祭祀”則是說明顓頊會按時、虔誠地敬奉天地和祖先，以求風調雨順，萬民平安。但是顓頊時代的祭祀不僅僅如此，還表現在另一個重要的方面，那就是“絕地天通”。

在《國語·楚語下》中有一段楚昭王與觀射父的對話，談論到顓頊時代的“絕地天通”，“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這里“夫”作為“眾”或“多”來講，“享”作為祭祀解釋，意思是說，顓頊時代，九黎族擾亂德政，民和神相混雜，不能明辨名實，人人都可以舉行祭祀，家家都自為巫史，顓頊為解決這些問題，決定改革宗教，做好官職的職務分工，嚴肅祭祀行為，制定完整的祭祀制度，任命南正重負責祭天，以和洽神靈;任命火正黎負責民政，以撫慰民眾，是社會恢復正常秩序，不再相互侵犯，阻斷天上的神和地上的民相通。

（有學者認為，）在上古時期，由于人們對大自然的種種現象，如風雨雷電、旱澇地震等等不能得到科學的認識，心中極度恐懼而產生極其強烈的敬畏，認為冥冥之中有神在掌控著一切，于是，就不得不向天地間各種神靈獻祭，來祈求神靈保佑自己，但是人與人，部落與部落對神具體認識并不一致，祭祀的方法也不一樣。為了凝聚人們的意志行為，便需要在思想上取得共識，于是顓頊這時通過“絕地天通”，設立專職人員，統一人們的思想，其實質也是一種對祭祀權的壟斷，以實現社會政治體制的變革。也有學者認為，這是標志著當時實行人神分職，政教分離，原始宗教向神權的過渡，從崇拜天神到崇拜巫覡的過渡，推動了社會的進步。由于人神分開，有人專管社會秩序方面的事，有人專管宗教方面的事，使宗教事務開始為少數人所壟斷，逐漸蛻變為階級統治的工具，后來成為封建社會帝王們祭祀天地祖先獲得神權和帝王合法權的最好方式。蘇秉琦先生在《中國文明起源新探》中也提到“對天說話，與天交流已成為最高禮儀，只有一人，天字第一號人物才能有此權利，這就如同明朝在北京天壇舉行祭天儀式是皇帝一人的事一樣，這與傳說中顓頊的‘絕地天通是一致的，這種權力集中到一人為標志的政治轉折，是中國五千年文明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也是方國的一個重要標志。”

據《山海經》記載：“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淹塵埃歸焉。”意思是說，共工與顓頊為了爭奪權力，共工戰敗而怒撞不周山，導致天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天向西北方向傾斜，使日月星辰都向那里移動，大地向東南方向下塌，使江河流水都流向東南。雖然這只是一個神話，但是極可能是從部落權力爭戰中演化而來，作為黃帝族的后裔顓頊與炎帝族的后裔共工的又一次對決與融合。這場戰爭文獻中還有這樣一種說法“共工為水害，故顓頊誅之”，徐旭生先生研究過說，有關共工氏的傳說幾乎全和水有關，相信共工一定善于用水、治水的人。從當時兩部落的居住地來看，顓頊部落生活在帝丘，在當時黃河的東岸附近，而共工居九有，學者考證是在今天的河南輝縣，黃河中游河西地區，在顓頊部落的上游。當時，在生產水平低下的史前時期，水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第一要素，所以各個部落都是臨水而居。然而居住在黃河中游的共工部落，在天氣干旱的時候，帶領民眾堵截河水，澆灌自己的農田;在黃河泛濫的時候，他又帶領民眾修筑西岸河堤，因此大水沖毀東岸河堤，殃及下游的顓頊部落，給顓頊部落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因此兩部落間發生沖突，展開了激烈的戰爭。顓頊以共工違反天意為由，共工因寡不敵眾而失敗，顓頊擊敗了共工。戰敗后，共工一怒之下撞向不周山。

拂去這些神乎其神的傳說，還原歷史的原貌，可能由于全球氣候的周期變化，黃河流域的氣溫在5000年左右的時候開始下降，亞熱帶氣候的溫暖濕潤，逐漸被溫帶大陸性氣候的寒冷、干旱、洪災所取代。顓頊時代的人們為了擴張更大更好的生活空間，原本相對獨立的部族集團，開始了越來越頻繁地接觸，顓頊與共工之間的戰爭，其核心動能很可能就是因為物候變遷所引起的權力之爭和資源之爭。

顓頊時代是我們中國上古歷史非常重要的一段時期，徐旭生先生在《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中說：“顓頊沒有顯著地武功，卻是聲名洋溢，超過黃帝。”《山海經》中顓頊的名字出現次數最多，達到十七次，是其他人所望塵莫及的，《史記·五帝本紀》中位居黃帝之后，足見他聲名顯赫，大量的史料表明，顓頊是一位繼修黃帝之功的古帝，前承炎黃，后啟堯舜，奠定華夏根基，是華夏民族共同的人文始祖。今天的我們面對遠古的傳說，可以天馬行空的想象，也許那時的顓頊當看到災難來臨之時，會帶領部眾祭祀祈禱;當遇到風調雨順之際，會帶領民眾感恩迎祥，當有其它部族侵犯戰爭爆發之時，會率領著部族的勇士們浩浩蕩蕩開赴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