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記（組詩）

低溫

買菜，沿著河邊返回

河水結了薄冰

數著冰上來回走動的麻雀

心想，前幾天它們還不能這樣

我和今天也不一樣

天空開始下雪。不是雨

我正在成為一種復雜的物質

就像以前我是水

現在是薄冰和雪

明天，我愿我是經歷了薄冰和雪的水

我看見一只鴿子在飛

眾鳥消失，只有一只鴿子在飛。

跟著它

在空中轉了幾圈后

我站在混凝土街道上

得到某種安慰

它在天上飛著。

也許它不是一只鴿子

也許它并不存在

也許它是從我身體里飛出去的

鳴叫

一只螞蟻，理解不了一頭鯨魚的鳴叫

它們，一個在地面

一個在大海上

一個聲音小，一個聲音很大

但如果它們都找不到同伴

一只螞蟻，就會遇上一頭鯨魚

它們在鳴叫

一小塊陸地連接著一片海洋

冰川紀

冰川紀過去了

我已理解母親的主動赴死

其實是我成為了母親

漸漸原諒了傷害過我的人

其實是原諒了也犯錯的自己

還是不合時宜

只是以前是被動的，現在是主動的

德州依然沒有成為我的家

其實哪里都是寄居

都是暫時的，短暫的……

我改變的不是生活

是內心

過岔河

岔河分開城區與郊區后，繼續流淌

黃昏，經過岔河橋時

我停頓了一下。但從不認為

自己從屬于哪里

在城市居住多年，我骨子里

仍然住著一個農民

每天的工作就是耕種

太陽和月亮一起掛在天上

它們，我分別熱愛

左手和右手各自動作，但同屬一人

活著，即寫作。菜市場里

走動著書房里的我。今晚的宴席上

我不會介紹自己是一個詩人

種植記

給花盆里的多肉澆水

給菖蒲澆水

給一塊石頭澆水

每天澆水。

多肉腐爛在水里

菖蒲枯死。它需要更多的水

水漫過了石頭

看不見一塊石頭在水里

忘記水里有一塊石頭

給水澆水。我的愛，只剩下了愛

玉蘭

文學館路上的玉蘭

每一個枝椏，都想開花

欲火焚身的愿望

滿是毀滅與被毀滅。我從樹下經過

聽到的，都是骨肉綻放的聲音

在一棵白玉蘭下停留

就會感覺，我的身體也在開放

每一處都在發芽，都抑制不住……

腳邊，赫然出現一朵掉落的玉蘭

更多的玉蘭，正從樹上向下跳

自愿的赴死，一樣地掏心掏肺，不管不顧

持續的消亡，反反復復地消亡

很久都沒有結束

愛與死，同時出現在一棵樹上

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一本書里

我抱著書，從樹下走過

內心有玉蘭花

沒完沒了地開放，掉落……

清點

夢境就快與我的現實

發生關系。回憶童年

已經分不清，哪些事是真實發生的

哪些出自我的想象

最近，我也常常把日出和日落

星期三和星期一

混為一談。今天是結束也是開始

發現舊我已經離開

新我到來之前，還有一個我

就是這個“我”，清點著過去

她關掉廚房的燈，經過衛生間，臥室

從沒有更好的來路

也不會有一個更好的去處

只剩下了一件事

這件事帶領她，在書桌前坐下

懷疑

我有多疑癥。懷疑太陽已經被收買

春風送來的，是假貨

好消息和壞消息半路交換了

一篇報道，字里行間

我懷疑有人篡改了事實

吃飯時忍不住懷疑

牛肉是否注水，青菜有沒有毒

魚是不是喂了激素

街邊的乞丐，我也懷疑他有著另一張臉

想到這，我把自己嚇了一跳

懷疑我的懷疑，已經走向極端

什么時候？又是什么

讓我變得多疑。不知道世上

還有沒有治療我多疑的藥物

臧海英，山東寧津人，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2015年）、《詩刊》年度“發現”新銳獎（2015年）等。參加《詩刊》社32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戰粟》《出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