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唯琪

雨下得更大了。我緊緊攥著傘,逆風走在冷雨里,鞋子早已被積水浸濕了,濕漉漉的涼意從腳底一路襲上心口,整個人仿佛一塊被雨水泡得腫脹的海綿。
風很大,街道空曠,店鋪再沒有平日里熱鬧的氣氛。偶爾擦肩的幾個行人也戴著口罩,低著頭,步履匆匆。記不清走了多久,我終于發現一家開門的藥店,綠色的招牌亮閃閃的,像一片小小橄欖葉。
雖然才七點鐘,可是藥店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大家都沉默不語,彼此默契相隔,自覺站成等差數列。我用力跺腳,想讓自己暖和一些,可濺起的泥水打濕褲腳,周身愈發冷了。我想著在服務區堅守崗位的母親,她已經連續沒日沒夜地值了一個多星期的班,因物資緊張,單位每三天只提供一個薄薄的口罩,需要員工自己想辦法清洗,反復使用。母親抵抗力很差,平時接觸到感冒患者,就可能被傳染上,一旦咳嗽起來就要好幾天。我實在不敢想象以母親的體質,一個幾天不換的口罩怎么能抵得過肆虐的病毒呢?我已經在網上連續搶購了幾天,終于排到了號。希望今天可以幸運地買到口罩,給母親和其他工作人員送過去。
“不行,你沒有在網上進行預約,口罩不能賣給你!”呵斥聲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我順著聲音望去,藥店的工作人員攔在門口,一位老奶奶站在屋檐下,她穿著黑色的粗布棉褲,已經濕到膝蓋,最醒目的是她臉上的紅色格紋棉布口罩,這種布制的口罩據說沒有任何防護效果,所以奶奶后面的人都自覺地和奶奶拉開了距離。我也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口罩捏緊了一些。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大家的疏離,也忘記了撐開已經收好的傘,只顧著一遍遍地請求那個工作人員,雨水從屋檐上大把大把落下來,從她銀白色的發間滴落,皺紋里滲滿了水滴。
“師傅,求求你,就賣給我一個吧。我從老家進城看孫子,剛上汽車就收到兒子說他家小區沒有口罩不給進出,我實在不知道怎么辦了呀……”
“你這樣讓我們也很為難,口罩不是我家的,大家都辛辛苦苦在網上預訂了好幾天,我給你了對別人也不公平啊!這時候,誰不等著急用啊。”另一個工作人員見狀,眉毛擰得緊緊的,“你家有親人,別人家也有親人。要不你再換地方買買看,不能在這里耽誤大家的時間了。”
人群開始騷動,大家見狀紛紛催促著老奶奶,藥店的工作人員沒有辦法,只能喊下一個顧客進來登記取口罩。老奶奶顫巍巍地站在大雨里,看著接二連三拿著口罩出來的人,突然蹲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很小聲地哭了起來。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忍,疫情當頭,每個人都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也被傳染,大家都老老實實地做防護措施。可是總有一些老人,因為信息不暢通,不會使用網絡,沒有辦法買到口罩,他們只能戴著棉布口罩,為了孩子、親人和生活四處奔波。
我握緊剛剛領到的三個口罩,腳步不聽使喚地走到她身邊,可是內心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不顧你媽媽了嗎?在網上預約了好幾天才有貨,你把口罩給了別人,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新的口罩。”
正在我糾結的時候,老奶奶起身了,她拖著大包小包,撐開傘,慢慢走向雨中。這時,一個青年急忙追上了老奶奶,他們距離我有些遠,淅瀝的雨聲里,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只見奶奶突然丟下傘,雙手合十,準備彎腰鞠躬,被男孩一把扶了起來。緊接著,他從自己口袋中拿出剛買的口罩拆開,仔細打量著正反面,最后摘掉了奶奶的棉口罩,替她戴上了藍色的醫用口罩。口罩明亮的顏色,像雨過天晴后的一片小小藍天。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點俯身沖向地面,砸在樹葉上,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我仿佛聽到遠處有潮水倒灌入耳,而我的心里,也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催云成雨,眼睛不可抑制地濕潤起來。為這個男生的善良,也為自己的猶豫。
我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男生的背影,他教會了我二次成長,教會了一個脆弱的人學會用愛和暖與苦難相斗。讓我明白,即便在被疫情打亂的情境里也要保持著自己的本心,去擁抱善良。
選自《黃山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