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詳的謝幕

尹平

我住進醫院進行了一連串檢查之后，基本排除了惡性腫瘤，而鄰床的他被確診為肝癌晚期。我四十有五，他年逾七十。我是公交車司機，自然住三人一間的普通病房。他是老干部，從探視者口中得知，他曾任大學副校長、廳級干部，因單間病房緊張又拒絕他人為他騰挪床位而住進了普通病房。我輕度失眠，時不時輾轉反側。他深受病痛折磨，注射了嗎啡才能淺睡。深夜里，我們互相聆聽對方的呼吸。我現已停藥，留院觀察。他形銷骨立，渾身插滿了管子，多次收到病危通知書，幾經搶救不見好轉。醫生告知家屬，老人時日不多。

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早早打理后事。領導前來探視，再三詢問有什么要求。他氣息微弱，從被子里抽出顫抖的手，說：“我想看看本人的生平簡介。”兩個領導吃驚地對視一下。

簡介是單位派人送來的。然后來人在老人耳邊輕聲誦讀，以極慢的速度念了兩遍，老人終于聽明白了。他微微側過頭，張開癟瘦的嘴，吃力地說：“我是普通教師，平凡一生，成果、獎項、貢獻，莫寫、少寫，更莫冠以重要、重大、突出、杰出什么的，越簡單越好……”領導按老人的吩咐悉數修改。定稿后，老人皺紋縱橫的臉上露出了淺笑。那天晚上，老人釋然了，睡眠時發出了久違的短促的鼾聲。

次日清晨，我發現鄰床空了，平整的白色床單顯然是新鋪的，床頭柜空無一物……人呢？轉入高干病房了？我問護士。護士低沉著嗓音說：“老人昨晚走了，臨走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身邊人：‘我走了，手腳輕點，莫吵了鄰床的休息?！?/p>

聽罷，我淚眼婆娑，一位基本排除了癌癥的中年人的睡眠有那么重要嗎？比起人生的謝幕算什么？次日出院，我動情地環視病房，想尋找些什么。護士說：“你怎么哭了？順利出院了，高興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