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輕重戊》篇“六峜”“六”考辨

李 壯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獻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9)

一、對前人有關“六峜”考釋的梳理

前賢對“六峜”的種種解釋，可以分為以下幾種說法。

1.“峜”亦通“政”，指《大戴禮·盛德篇》的“六政”。(莊述祖)[4](p399)

2.六峜即《易通·卦驗》所說的乾、離、艮、兌、坎、坤。(聞一多、[4](p400)凌襄[5](p25))

(二)“六峜”是一種計算天文氣象的方法。

1.“六峜”大概是像《周髀算經》一類的天文算法。(金榮華)[6](P1-12)

2.峜為計，“六峜”即“六計”。(《正字通》引《委宛編》[2](p322)、俞正燮[4](p399)、杭辛齋[7](p212)、宗福邦等[8](p636))

(三)“六峜”作“六畫”或為“畫卦”。

1. “六峜”作“六畫”。(戴望)[4](p399)

2. 峜音稽，義如六畫卦之畫。(潘雨廷)[9](p145)

3. “峜”讀為“擠”，六個畫卦。(張云鵬)[10](p32-35)

(四)“六峜”為“大陸”之誤。

1. “大陸”乃“八卦”二字之誤。(張佩綸)[4](p399)

2. “大陸”即“大坴”，乾坤六法之謂，猶易稱“大易”。(郭沫若)[4](p401)

(五)“六峜”為“六氣”，即陰、陽、風、雨、晦、明。造者，制為推測之器以驗之。(何如璋)[4](p399)

(六)“六峜”為“六圜”。六旋者六圜也。疑六爻古或畫為六圜，故因以為名也。(唐蘭)[4](p400)

(七)六峜顯然就是周初易卦的那種符號，后來稱之為六爻者。“爻”取蓍草交互之象，“峜”則取象于那種數字符號本身。(龐樸)[11](p84-85)

(八)“六峜”實際上是中國遠古時代“人文始祖”伏羲在“立周天歷度”中所創造的對八卦的一種運用方式。(芮執儉)[12](p111-113)

(九)峜與坴讀作“基”，“六峜”就是仿照易的立體模型建造的臺。(郭志成、郭韜)[13](p313-314)

二、《管子·輕重戊》與《周易·系辭傳》關系考辨

《管子》與《周易·系辭傳》的關系密切，戰化軍先生指出：“如果把《系辭》與先秦諸子相比較，不僅大大超出了儒家思想的范圍，與道家思想也有很大出入，與之最為接近的應是《管子》一書。”[14](P35)且說：“虙戲造六法、作九九之數與《系辭》包犧始作八卦之說極為相似。”[14](P35-36)關于伏羲(行文中用“伏羲”二字，引文仍用原字)與易學的關系，一般學者都會引用《周易·系辭傳》的說法：“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15](p86)學者因其經典與權威，往往只引用此句話，而未能注意到緊接著的下面一段話，殊不知《周易·系辭傳》“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蓋取諸夬”等語是襲用《管子·輕重戊》。筆者先把兩者相似語句做成表格，然后再對比分析。

通過上表，可以清楚發現兩者相似的語句。例如：《管子·輕重戊》虙戲“造六峜以迎陰陽，作九九之數以合天道”與《周易·系辭傳》包犧“始作八卦”相對應；神農“樹五谷淇山之陽，九州島之民乃知谷食”與“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相對應，體現發明農業；黃帝與堯無對應內容；舜“封土為社，置木為閭，始民知禮也”與“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相對應，強調禮；夏代“民乃知城郭門閭室屋之筑”可與“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相對應；商代“服牛馬以為民利”與“服牛乘馬，引重致遠”相對應。

《管子·輕重戊》中虙戲、神農、黃帝三者為未稱王的記載，后面是稱王的記載；而《周易·系辭》“包犧之王天下”，忽略了稱王、未稱王之間的區別。《管子·輕重戊》一個帝王對應其相關事跡，而《周易·系辭傳》沒有記載夏商周三代帝系，因為它把這三代帝王的事跡統一放在“黃帝、堯、舜”上。比較而言，《管子·輕重戊》層次清楚，邏輯分明，《周易·系辭傳》應是襲用《管子·輕重戊》的說法。有學者指出《周易·系辭傳》此段文字不是孔子《易傳》的原文，可能出自戰國時期陰陽家鄒衍之徒之口。[16](p112.180)筆者贊同此說，而鄒衍陰陽五行學說思想部分來源于《管子》。所以，《周易·系辭傳》襲用《管子·輕重戊》之說。一方面，《周易·系辭傳》的作者把難以理解的“六峜”換成“八卦”，以凸顯易的特征；另一方面，容易誤導學者認為“六峜”就是八卦，雖然二者不能對等，但有密切關系，需要重新回到成書時代更早《管子·輕重篇》來思考此問題。

《管子·輕重戊》《周易·系辭下》虙戲造六峜以迎陰陽,作九九之數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始作八卦。神農樹五谷淇山之陽,九州島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黃帝鉆燧生火,以熟葷臊,民食之,無茲之病,而天下化之。垂衣裳而天下治。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重門擊柝,以待暴客。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黃帝(王)童山竭澤。堯無有虞(舜)燒曾藪,斬群害,以為民利,封土為社,置木為閭,始民知禮也。當是其時,民無慍惡不服,而天下化之。夏外鑿二十,韘十七湛,疏三江,鑿五湖,道四涇之水,以商九州島之高,以治九藪,民乃知城郭門閭室屋之筑,而天下化之。商立帛牢,服牛馬以為民利,而天下化之。周循六,合陰陽,而天下化之。

三、“六峜”與出土文獻數字卦符號關系

據張政烺先生統計出土的數字卦符號多達32個，3個數的，是易卦“單卦”，6個數的是“重卦”。[18](P403-415)之后又有學者補充類似的數字卦符號。[21](P155-163.31-53)這是周初的易卦符號，早于《周易》的夏、殷《易》是否存在？《帝王世紀》云：“庖犧作八卦，神農重之為六十四卦，黃帝、堯、舜引而申之，分為二易，至夏人因炎帝曰《連山》，殷人因黃帝曰《歸藏》，文王廣六十四卦，著九六之爻，謂之《周易》。”[22](p2)《周易鄭注》云：“夏曰《連山》，殷曰《歸藏》，周曰《周易》。連山者，象山之出云連連不絕。歸藏者，莫不歸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無所不備。”[23](p60)從上述文獻記載可知，《周易》是周代的易，時代早于《周易》有夏易《連山》、商易《歸藏》。雖然清人馬國翰、嚴可均有《歸藏》輯本，部分學者仍對《歸藏》真實性持否定態度。隨著王家臺秦簡《歸藏》出土，輯本《歸藏》的真實性逐步得到認可。

四、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