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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者的蹤跡

2020-05-12 02:12:32彼得·漢德克
西部 2020年2期

彼得·漢德克

又是行走的人,每次都成雙成對,作為二人組合出現,每次都是不同的組合。之后,時不時地,會有第三個人加入其中。然后又是從一邊上場和從另一邊下場的人。在短暫的間歇之后,打扮和形象都不同的人出現了,其中有新的出場者,也有每當他們說話或沉默時停下動作的人,或者放慢或加快動作的人。從頭到尾,整個表演過程中都是如此。而我也再次坐在我的位置上,作為觀眾在場。我一直都只是觀看,不做其他。漸漸地,這成了我的角色。由于進行純粹的觀看,我別的什么也沒做。當然,別人在背后議論說,我是個好觀眾,對,是令人信服的觀眾,并且說,這比好的聽眾要更有分量。有多令人信服呢?或許人們將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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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看到兩個人,他們邊走邊標記自己的路線。用碎面包塊?他們是成年人,不是孩子。這樣做是考慮到回程嗎?無論如何,他們不停地轉身,甚至揮手示意,當然,揮手示意的動作所指向的那個人顯然很快就不做回應了。這兩個人離開了,但很快又上場了,他們時而前進時而后退,衣服和頭發都很凌亂。他們循著之字形跑來跑去,后來,一個人不再刻意避開另一個人的腳跟,他們堵住了彼此的路。最后,一個人停下來,并開口說道:“那兒——光!”另一個人說:“房子!”第一個人又說:“在森林中央?!敝?,他們離開,去往自己的胳膊所指的方向。風起,吹散了那些標記。緊接著又走上來兩個人,他們走的路線可以說正好與第一對人走的路線在中心交叉,他們在做自己的標記。用紙團?用小石塊?他們沒有四下張望就已經消失不見,悄無聲息地,然后馬上響起了轟鳴聲,就像我知道的深秋時節的樹葉清掃機(或者這個嗡嗡作響的機器叫別的什么名字)的聲音,而這些標記,不管是紙還是石塊,都被迅速清理干凈了。隨后,又有一對上場,他們又走了不同的路線,它與之前的兩對經過的路線在中心交叉,于是,指向六條不同路線的交叉路口的痕跡產生了(這痕跡將會隨著之后的人的出場而加強)。而眼前這兩個人也在標記他們的路線,用小錐體,它們明顯很重。大概是鐵制的?他們很快脫離了我的視線,而這些金屬小錐體像是被施了魔法,歪斜著、滾動著離開了眼前的場景,仿佛被強力磁鐵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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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場,一成不變的、明暗也一直相同的空地上出現了三個人。其中兩個人追在第三個人后面,他們揮舞著棍棒,并且用石頭和蘋果砸向他。他毫無章法地逃跑、后退、躲避。但在他們包抄——姑且這么說——他之前,他出其不意地蹲了下來,靜靜地等待他們。他們停下,要拉他站起來。三人用胳膊環著彼此的肩膀一起離開時,第一個人問第三個人:“你住哪兒?”第三個人回答:“中德運河邊?!钡诙€人問:“你不是有個姐姐嗎?”第三個人答:“我姐姐去世了?!币粋€蘋果被遞到他手中。我聽到舞臺背后傳來啃咬蘋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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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次,他們——但究竟是不是同樣的一些人呢?——又兩兩一組出現了。他們拿著包走上來,像背書包一樣把包背在肩上。其中一人背的包明顯要比另一人的重,后者表示要幫忙,前者也樂意把這份重量交付于他,隨后,他們便離開了。取而代之的是沿著另一條路走來的另一對人。其中一人扛著箱子,另一人走路時則空著手,之后,他把第一個人的箱子卸了下來?,F在他們也不見了。緊接著又有一對上場,他們走的又是一條新的路線,兩個人都沒有拿行李,其中一個人在行走時會撫摸另一個人的手。而在兩人離開時,另一個人吻了第一個人的手。隨后,又是背著書包的兩個人走了過來——但他們究竟是不是和之前同樣的兩個人呢?其中一個人快步走在另一個人的前面,后面這個人一直想追上那個人,與之齊頭并進。但每一次,第一個人都會加速,恰好避開后面的人,或者說恰好擺脫他、推開他。而第二個人其實只是想取下那個沉重的背包,他嘗試了一路,后來他還提出了請求,輕聲說道:“讓我來背吧!”但這一路上,他的要求一再被拒絕。他們離開時,他做了最后一次嘗試,說道:“讓我們和好吧!”而我沒有聽到有什么回應。在此期間,第二對——他們究竟是不是之前的第二對呢?——已經走了上來,其中一人帶著那個沉重的箱子,他顯然希望有人幫他卸下這口箱子。但另一個人就讓第一個人扛著箱子,仿佛是故意為之;而且,面對小聲的“來幫我一下吧!”的請求,另一個人最終的表現是:特意毫無回應。隨之,路上的似乎是第三對人已經來到跟前,其中一人的手要去抓握另一個人的手,卻被一把甩開。接著是親吻的嘗試,做出親吻動作的人被另一個人推開。他再次嘗試:整個人被撞了回去,狠狠地。他拿一張照片給另一個人看:“瞧,咱們倆!”另一個人撕碎了照片。這時我才看到,另一個人流了好多鼻血。每走三步,第一個人就會遞給這個人一張紙巾,每一次后者都毫不理睬。第一個人反復說著同一句話“不好意思”,時不時還會說“我那時是個懦夫”,還有“應該不會再發生了”,最后還說“下次……”,此時,這個流血的人(他或她)停下腳步說道:“不會有下一次了。不會有跟你一起或者跟我一起的下次。你曾——在。啊,你的盟約誓言。在關鍵時刻:你給了什么?擠眉弄眼,除此之外空無一物。你這個人:決不會重來。中斷了,完蛋了。兄弟雖好,終須訣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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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又看到兩個人走過來,這次明顯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隨后,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又出現了第三個人。他只是出現了一下便消失了。兩個人互相擁抱,男人對女人說(或者是反過來?):“不要害怕。”他們擁抱得更緊了,然后繼續往前走,一步接一步,男人用胳膊摟著女人的腰,或者是反過來?隨后,迎面又出現了第三個人,他發號施令式地用頭指向身后,然后走掉了。這兩個人跪了下來,是女人先跪下還是男人?他們重新擁抱在一起。其中一個人——他們的相擁使人既看不清也聽不清是誰——說:“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們經歷過更糟糕的事,想想你告別寄宿學校的時候,想想你的父親死于凍原的消息,還有我和自己的母親睡在一起的夢,以及人們把我們和一只死去的德國牧羊犬關在一起,那時是夏天,它幾小時后就開始腐爛,更別提第二天、第三天了。”他們松開彼此,吃力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向前走,目光同樣直視遙遠的前方。之后,第三個人重新出現,只是片刻出現便掉頭回去,這兩個人跟著他,還能聽到其中的男人或女人說:“你的汗水總是這么好聞,就連恐懼的汗水也一樣。”另一個人說:“那現在呢?”最后,兩人不見了,還有交替響起的聲音:“你從來都沒有大聲說過話?!薄澳阋恢蹦敲纯鞓?。”——“你一向都只想著別人。”——“你耐心地承受著沉重的痛苦?!薄艾F在是何等的荒涼!”——“這就是目的嗎?”——(隨后,像是第三個人的聲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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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上來了兩個人。一個人神采奕奕,另一個人則仿佛戴著假面行走。第一個人語速越來越慢地說:“你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感到快樂?你從來都無法跟人共同快樂——就連快樂也不會。”突然,有聲音穿透了另一個人的面具傳來,好像是哭泣、嗚咽、抽泣的聲音。第一個人不再說話,轉而默默地一同哭泣。另一個人說:“不要哭了。我有快樂的能力,也會和你一起感到快樂,我只是無法表現出我的快樂。每當我感到快樂,都會有一個面具降臨,而它越來越幽暗。我比較強烈的快樂逐漸升級為嗚咽,而最強烈的快樂則升級為抽泣?!钡谝粋€人說:“盡管如此……”在下場時,他卻又神采奕奕地說道:“啊,快樂!”另一個人像是流著淚回應道:“唉,快樂……”他跌跌撞撞地走,摔倒在地,另一個人驚奇地注視著他。驚奇的注視者自己也跌跌撞撞地摔倒了。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起身,離開了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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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又看到有兩個人走上了舞臺。這次,其中一人擋在另一個人前面,用胳膊環繞著他的肩膀,并開口說:“不要把它看成悲劇的。”另一個人推開了他的胳膊。第一個人重復了自己的姿態,說道:“每個人都可能遇到這樣的事。如果有那么一次,球從守門員的雙腿間滾入球門,那么這名守門員就要徹底告別上場比賽嗎?如果一名演員在一次跳躍時咬掉了舌尖,那么他從此就要放棄自己的職業嗎?如果一名外科醫生把他的剪刀忘在了病人的腹腔中,那么他就要去做一個亞馬孫河畔的伐木工嗎?如果一個兒子動手打了自己的母親,那么他就要從馬特洪峰上跳下去嗎?”又一次,另一個人推開,不,甩開了那條胳膊,并說道:“對,他就要。那名外科醫生也應該從馬特洪峰上跳下去,帶上他的剪刀。還有你的那名演員也要一起,這樣一來,他就能從根部咬斷自己的舌頭了。還有我們那名守門員,這樣一來,他就不用沒完沒了地看電視重溫進球的場景了?!比缓笥质歉觳泊钌先サ膭幼鳎质菕昝撻_的動作?!八裕B環殺手到底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難道想要自殺的謀殺者只須跟受害人一起虛擬地炸掉自己?你多會安慰人啊,真是天生的安慰型小丑。你的安慰只會越發讓人感到毫無安慰,向來如此。順便告訴你——別覺得我是針對你的——不僅是你的安慰,所有的安慰都是如此,向來如此。只不過你的安慰是最讓人絕望的一種?!钡谝粋€人聽后低下了頭;并一直垂著頭。另一個人走在第一個人的前面,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并主動摟住了第一個人的肩膀。兩個人以這樣的姿態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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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又有兩個人走上了舞臺。一個人在中間位置停了下來,雙手掩面,和他同行的人也停下了腳步,圍著他緩慢地轉圈,最后,同行者臨時起意地發問:“你多大年紀?”沒有反應?!澳阍谀睦锍錾??”沒有反應?!皣遥砍鞘??郊區?”沒有反應。“你父親以前是做什么的?”沒有反應?!八拿质牵俊睕]有反應?!澳隳赣H的名字是?”沒有反應?!澳隳赣H婚前的姓氏是?”沒有反應?!氨緡诉€是外國人?”沒有反應。長久的停頓。發問者搖頭的動作。接著是整個身體的搖擺。之后:“對你來說意義非凡的第一次聲響是?”停頓。被詢問者終于把雙手從臉上移開,并開口說道:“深秋,樹葉間雨的聲響,在高大的梣樹下,那時,在牧場邊,在溪邊,在用土豆莖葉生的火堆旁。那兒的所有樹木中,梣樹是最晚落葉的。那里的雨是怎樣下起來的,我至今都念念不忘。”第一個人說:“那么:一切會重來的。一切都會像曾經那樣重現?!钡诙€人說:“沒有什么會重來,沒有什么。任何事物都不會。”他再次掩面,匆匆離去。第一個人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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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出現了,獨自一人。大約在舞臺的中央,另一個人沖到了她身后,用包使勁砸她的頭,然后很快跑開了。第三個人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他成為了證人。第一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隨后,第三個人說:“這里很快就會發生戰爭了。在地球上這片區域,和平已經存在了太久,實在太久。而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也就是說,其實在內部并沒有和平。如今的和平沒有本質,這種和平是腐朽的、腐敗的,就像一種食物一樣在腐敗變質,這種食物唯有日日使用才能保鮮——通過這樣的使用而不會被消耗——只有通過這樣的使用,最密集的使用!和平,食物中的食物,所有面包中的面包,你又一次被消耗。已經過了保質期,永遠過了嗎?為什么?原因或許是,不再有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在異國,而異國……但或許從來都不曾有另一個人?他是在美好的一天被創造出來——憑空捏造出來的嗎?這是怎樣一種創造??!或者應該說:塑造——第二種創造:另一個人。我的另一個人,我的另一些人。而現在他不見了?當頭一棒,將頭骨敲進去吧。漸漸地,人羞于為人。至少還有:羞恥。人們感到羞恥嗎?我們已經在和平中沉溺的太久,從未如此之久,沒有沖突。啊,我們本可以永遠這樣消逝,卻為了仇恨而濫用和平。我們,這些‘無他人之我統統變成了怎樣的怪物啊。(旁白:)在我自己身上,我還能理解這些?!@里發生了什么呢?”被毆打的人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我,然后是她。她,然后是我。第三世界反對第四世界。部分世界反對完整世界。圍繞一顆覆盆子的爭吵。圍繞捕魚權的爭論。鄰里紛爭。失去的分幣引起的憤怒。是奇數還是偶數的爭執。尤其有助于敵對設想的滋長的例子:圍繞大小寫的爭論。她想去掉自己厭惡的那個鮮明的?,與之相反,我堅決維護我所深愛的字母,就是這個字母,因為它擁有如此特別的形式。多美的形式啊。(她在空氣中畫出了這個字母的形狀。)不能喪失任何形式,珍貴的形式,作為世界遺產的形式,作為世界遺產的鮮明的?!珍貴的形式——珍貴的世界。圍繞一顆覆盆子的形式的爭論,是圓球形的還是橢球形?關于一只瓢蟲背上斑點數量的爭論,她先說:8個,而我說:7個,然后她說:7個,而我說:9個。鄰里關系的終結。和平的結束。晚安,鄰居。”突然,她彈開了一把折刀,向打人者的方向走去。第三個人則悄悄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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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這兩個人,或者是另外兩個人又回來了,在未曾變化的燈光下,他們的裝束略有變化。我看到他們在喋喋不休,兩個人基本都是空著手走在路上,他們處在一個看似很廣闊的世界。隨后,兩人給對方展示自己帶的東西:每人有一把牙刷,一把梳子(他們后來把梳子扔到了身后),還有一張地圖,他們把這張地圖反復打開又合上,一個人動作急切,另一個人則笨手笨腳。接著,我能聽見其中一個人說:“多美的春天啊。”另一個人說:“這或許(他邊說邊畫圈)是我們的最后一個春天?”他們邊走邊旋轉,先是一個人這么做,接著是另一個人,一個人腳步歡快,另一個人動作笨拙。在下場時,每個人都發出了自己的連禱之音:“安達盧西亞?!薄昂蟛紖螤?。”——“外赫布里底群島?!薄胺粕抽T德。”——“克基拉島。”——“安娜碧赫區?!薄芭?,多瑙河三角洲。哦,隆河三角洲。埃布羅河三角洲。密西西比河三角洲,亞馬孫河三角洲,長江三角洲,湄公河三角洲……”——“哦,法伊施特里茨巴赫。哦,格拉芬巴赫。哦,里佩茨巴赫??肆_滕拉赫。穆肯多夫。魏斯朋角……”——“高高的北方。低平的南方。遙遠的東方?;臎龅奈鞣健薄皾u漸地,幾乎只剩下西方了,別樣的荒涼之地……”——“至少戰爭還沒到來?!薄暗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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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或者是另外兩個人,或者又是另外的兩個,又出現在了表演場上。這一次,我仍然看到他們兩手空空地走在路上,他們仍然處在一個似乎很廣闊的世界。他們的穿著比上一個場景中更加寬松,他們赤著腳散步。同時,我覺得他們這次塊頭更大,更為結實,他們發出類似砰砰聲的響動。引發這聲響的卻并非他們的腳步,而正是他們輕盈的衣物。他們開始跑動,緩慢地,像運動員一樣。在跑動的過程中,他們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都翻到了外面,于是有一連串的果實相繼滾落在舞臺上,蘋果、瓜、南瓜……(所以說,其中那個女人絕對沒有懷孕)其中的男人幾乎是在原地跑動,他身上的口袋和襯衣都翻在外面,他說:“多么美好的夏天啊。”其中的女人和男人情況一樣,她說:“我們還可以在路上行走一段時間?!鼻罢哒f:“我們還氣喘吁吁,正在歇息?!焙笳哒f:“我們還可以在野外停留一段時間。”前者說:“這個星球仍在圍繞著自己的軸線轉動?!焙笳哒f:“我們還可以稱它為我們的星球?!鼻罢哒f:“我們仍然是你和我,我和你?!焙笳邌枺骸澳阌袥]有對一個人喊出過‘最親愛的!這個稱呼?”前者說:“有過一次,在夢里?!焙笳邌枺骸案杏X如何?”前者說:“難以置信。”后者問:“如何難以置信?”前者說:“余味悠長。”后者問:“可是,難道不曾有一段時間,那時人們只需清晨開窗遠望,便知道自己為何存在于此?”前者說:“啊,那些時刻。那時,我可以對一只蚊子說:嘿,你這個小東西!可以對一只竄過去的老鼠說:喲,你也在這兒?!也可以獨自站在寬闊的走廊上對一只螞蟻說:這是何等的孤獨!”他們反復兜圈之后,消失在了跑回去的路上。緊接著,第三個人走了上來,他把他們身后灑落的果實一個個撿到袋子里,邊撿邊自言自語,說的話大概如下:“已經再次出現了過去的邊界。已經出現了全新的邊界。這些似乎一直都會開放的邊界卻又被封閉起來了,現在是這個,隨后是另一個,而在冬末之后,又是一個。在古代,年復一年的冬末不正意味著:新的戰爭,或者繼續戰爭?夏天難道不是意味著:大型戰役的時間?‘這些曾是夏天的事件,歷史學家一章章地這樣寫道,而在這樣的一個夏天發生的事件,它們是——就像說過的那樣……藏匿的、沒有交出的武器已被擦亮。上千年的死敵情結已經分毫無損地蘇醒。盛夏,冰柱從屋檐懸下,如匕首般尖銳。螞蟻是藍色的,就連紅色的螞蟻也變成了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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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這兩個人,或者另外兩個人又出現了。我想提一句,我忘了說,他們從某一個場景開始——具體哪個場景我不記得了——就不再是只身經過了,而是與許多人一起,幾乎可以說是一大群人,他們都像是平常人,所做的一直都只是一件事,就是沉默地從我身邊經過,并沒有明顯的異常行為,既不放慢也不加快腳步,而且絕不停頓,他們并非一個緊跟著一個,而是很分散。與此同時,在不同的場景中——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向來以這樣的方式列隊前行的人群中的兩個人(這兩個人似乎每次都是不同的兩個人)變成了那兩個人,即情節在他們身上發生的兩個人,或者說,先前在幕后,在這兩個人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或者正相反:即將有一些事在他們身上發生;也可以說,這兩個人一次次地構成情節中的人物,從他們最開始的步伐,或許也從落在他們身上的一種特別的燈光或陰影上,便可以看出這一點。那么,在目前的場景中,他們仍然兩手空空地走在路上嗎?不,只有一個人這樣走著——另一個人手中拖著一口沉重的箱子。攜帶箱子的人不斷地駐足。以這種方式——也僅僅以這種方式,沒有表情和手勢——他要求空著手的那個人上前幫忙。然而,這種方式對空手的那個人毫無效果。而且,人們還能聽到他說:“發生在你身上的是正義。——這要歸結于你自身?!粓筮€一報,你沒做過的當然也不會得到報應?!ㄍ蝗唬D向我這個觀眾:)你不會干涉,你不知道這里發生著什么,對吧?——(他繼續對拿箱子的人說:)你應該狠狠地摔到骨折。你的腸子都會流出來。你的大腦動脈應該爆炸。死翹翹吧。而且,沒人會為你合上雙眼。如果你的孩子經過你身邊,他也不會認出你:看哪,是誰躺在公路排水溝里面,還安了玻璃假眼?”另一個人費力地一下下拖拽著箱子,說話也是斷續而急促的:“我們握手言和吧,鄰居?;貞浺幌拢耗菚r的風暴,還有我們當時為了互相幫助而跑向彼此的樣子,你要幫我,我要幫你;還有你在我妻子的墳前說的話;還有你的公牛襲擊了我兒子之后,你帶來的那瓶葡萄酒;還有我們當時純屬偶然的相遇,在阿拉斯加中央,北極圈以北,在太陽下面,在盛夏,在育空河的中心,每人劃著一葉獨木舟,孑然一身,我逆流而上,你順流而下——”第一個人打斷了他的話:“不,你順流而下,我逆流而上——”另一個人說:“——在那個時刻,我們都確信,它將我們永遠連在了一起,再沒有任何東西能損害甚至摧毀我們的關系——就是這樣的感受——我現在也感覺得到。(他轉向我這個觀眾:)你就是我的證人。(接著又對第一個人說:)和平?!钡谝粋€人答道:“和平可以。但不是跟你,你這只變成人形的麥皮蟲,你這場化成人形的粉末狀雪崩,你這根小便斗中的牙簽,你這個幸災樂禍于自身毀滅的人?!銌栁覟槭裁匆侔闳枇R你?因為我想尊重你,鄰居,尊重?。ㄋD向我這個觀眾:)如果你知道我事先是怎么辱罵自己的……”接著,他讓另一個人把箱子拖走了。他伸直雙手的手指,彎曲手指,又伸直手指,挺直身體,一邊大步緊追那個人而去,一邊反復說著一句話,到最后幾乎是咆哮著說出來的:“我終于做到了。我終于做到了!”之后,他也離場了。行進的人群。有兩個人正抬著空空的擔架奔跑著穿過這片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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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在行走得很分散的人群當中,在人群前面,在人群后面,又出現了略有變化的兩個人,在他們身上,關鍵的就是這種變化。他們的角色似乎又換過來了:先前的負重者——面目一新——現在擺脫了身上的重擔,而剛剛還在閑庭信步的那個人現在成了行動不便者,不過不是由于重擔,而是由一個傷口引發的可見的疼痛,這個傷口顯然是有人剛剛造成的,就在他走上場前的那一刻。還有他的衣服,不僅僅被扯爛了,而且還像是被燒焦了一樣。它在冒煙嗎?是的,那里整個人都在冒煙,他渾身彌漫著煙霧的黑色。他伸展出去的兩只胳膊上面還有一些殘余物。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仿佛是單腿向前走,他表現出來的也是這樣,即他的狀態。然而,人群中沒有任何人關注他;除了他的搭檔。只是,從這個人的眼神中,從他面部表情的變化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關切之意。他的步伐慢下來,隨后停下腳步,對于他的同伴,他搖頭的幅度越來越大。最后,他揚聲說道:“總是依靠自己:結果是怎樣的,你現在看到了。幸福的人所具有的命運,這一向都是你的理想。而每次都是:典型的笨拙和不幸。如今究竟還有誰配得上擁有命運?人們最多是做出這種樣子:眼前這個人,他露出牙齒,并把一只胳膊伸向天空,仿佛剛剛拯救了人類,或者至少為他們送上了一份永生的大禮,而他實則不過是剛剛贏了比賽的網球明星,這樣的比賽一年有上千場。你還能在那里尋找什么呢?英勇陣亡的是你的父親,而在之前的戰爭中,你的祖父也一樣英勇犧牲。當人們在前線閑逛時,就會發生這樣的事。你當時要是留在德特莫爾德或者迪特馬爾森就好了??矗悻F在是什么樣子:這樣是沒法走到人群中的。發生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不滿足于老化、衰老。我不得不一起注視你的苦難,這種憤怒席卷了我,而它超出了對你這個集不幸于一身的人的憤怒,波及到了世界歷史,即自人類誕生之日起的歷史,自所謂的創世紀以來。親吻這只手,去死吧。阿蘭胡埃斯的美好日子從未存在過。咦,這是一顆彗星嗎?它早就降臨了。我憤怒得咬牙切齒,二百二十二顆憤怒的牙齒咯咯作響。”他出其不意地停了下來,揪住自己的心口。另一個人說:“你又心跳過快了?愿上帝保佑,希望不是心室顫動?”第一個人說:“親愛的朋友,我要死了。”他們走在經過此地的人中間,長長的沉默后,第一個人接著說:“謝謝,沒有你我該怎么辦呢。對我來說,你比金子更珍貴。生命是何等美好的禮物,存在于人世間是多么美妙。”他在走下場時又說:“我們在迪特馬爾森度過的時光是多么美好?。罕╋L雪之中的土耳其烤肉串。在阿蘭胡埃斯時,我曾有一個小時感受到了對人類的愛,就在那天傍晚,在我注視人們用橡膠管沖洗遍布攤位的集市時。還有那里的百年老餐館,幸好沒有評星級。當彗星急速地撞向地球:那是怎樣的色彩斑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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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我又留意到人群中的兩個人,人群一如既往地緩慢行進,一會兒松散一些,一會兒挨近一些。兩人中有一個人拿著花,像是為病人準備的,另一個人(男性或女性)則拿著一個花圈,像是……接著,我聽到拿花的那個人說:“這些花真香。只不過她再也聞不到任何氣味了,這真讓人悲傷??茨模医o她帶了她最愛吃的勒布爾蘋果,除了我家花園里,沒有任何地方還會種這個品種的蘋果,即使她連一口湯都喝不下去了。她表示還想再見我一面。她這一整天都沒再睜開過眼,我得快點了。”他放慢腳步,停了下來,那個拿花圈的同伴也一樣。當他們又逐漸開始邁步向前時,我能聽到這名同伴說:“他遭受了那么多痛苦,那么多。他就是無法讓自己那么做。”第一個人問:“讓自己做什么?”另一個人說:“讓自己死去。由于他的叫喊,整條街的人都聚攏而來,他們還以為有人被謀殺了?!业念^要炸了!我的頭要炸了!最后,他不再說話,只是發出咆哮聲。真是令人同情,令人心碎。他的死解救了我。我先前已經完全麻木了,我甚至可以切開自己的動脈,都不會有一滴血流出來。我狠狠地用腦袋撞了三次墻,每次卻又直起身來,而且可能變得更加麻木了。我參加了四山朝圣,當我登上第四座山時,我所在的高處或許比一開始所在的山谷還要低。我本可以日復一日地親歷他的死亡,對我而言,他死去得太快了。人們說,每個喘氣的人都會促使腎上腺素分泌,每個號哭的人都會給心臟做一次按摩。對我來說,他沉寂得太早了。我從他臨終的床前起身時,宛若新生。于是,我終于買下了那件西服,我老早就盯上它了,只是一直沒有行動力——在他死在我身邊之前,我是那么的疲乏懶散。然后我去了電影院,終于又一次笑出了眼淚,眼淚流淌得像孩子一樣。你說了什么嗎?”另一個人說:“沒有?!蹦没ㄈΦ娜私又f:“他的生命敗壞了我的許多日子,而他的死解救了我,至少解救了我一天。啊,他的死要是沒完沒了就好了,我就能不斷地傾聽他磨牙的聲音,不斷地觀看他的抗爭,同時也想想我自己,終于能感受一下自己,感受自己現在的存在,感受自己曾經的存在,感受自己未來的存在。你說了什么嗎?”另一個人說:“我不想打斷你。”拿花圈的人說:“打斷我吧,來打斷我!”他們離場了,他們身前和身后的人群仍一刻不停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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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的民眾遷徙仍在進行。其中又有兩個人,明顯可以感到他們身上發生了什么,或者即將發生一些事情。只是,作為觀眾的我在此期間已經無法一眼辨認出,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哪兩個人。許多沒有記號的民眾從我身邊經過,直到我聽見其中一個男人或女人問:“然后呢?”接著——我還是看不到誰在交談——另一個人說:“最多還有一兩天。”聽了這話,第一個人(男人或者女人,或者別的什么人)問道:“已經沒有任何出路了嗎?”另一個人(男人或者女人,或者別的什么人)說道:“沒有了?!薄澳銍L試過所有方法了嗎?”——“是的。一個個職位,一級級機關。所有的職位都意味著:結束了。沒有改變的余地?!薄皼]有人警告過你嗎?”——“沒有人,沒有什么。或者說:每個人,一切。但我沒有把許多次警告中的任何一次當回事。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完全不知道?!敝钡浆F在,行走的人群中有兩個人停下了腳步,我才辨認出是誰在說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現在的站位很顯眼,步態也與眾不同,由此,他們從人群中凸顯了出來。對他們而言,人群仿佛并不存在。男人說:“看啊,我顫抖得多厲害。我渾身都在哆嗦。你見過我抖得這么厲害嗎?”女人說:“我從來沒見過你發抖。是別人曾經在你面前瑟瑟發抖,而那些沒在你面前發抖的人只是因為還沒有認出你。你也一再讓我發抖,而我的發抖很少是由美好的衰弱過程引起的發抖?!蹦腥苏f:“我在下墜。我已經感覺到了下降風,它就在我的喉嚨旁邊,在我的喉嚨里面。那是令人窒息的一陣風,它發出臭味。我將下墜到很深的地方,如今沒有任何人能像我一樣下墜得這么深,無論是明星、跨國企業老板,還是奧運會冠軍,都不行,更別提現在的當權者了:這樣的一個人下墜的時候,最多是鞋帶開了,或者系著領帶的衣領松了。相反,我下墜的時候,將會作為英雄的一員出現,就像曾經的那些英雄一樣。雖然我一直想成為一名英雄——但是,天地可鑒,我可不想成為這樣的英雄。對了,我也不想成為你的英雄,絕對不想。我想要成為從來未曾出現過的英雄,連莎士比亞筆下都未曾出現過,在市民悲劇中更不會有。我知道自己注定成為英雄,是的,注定。而現在:悄無聲息地結束。我想要給你們這些人帶來光明,卻偏偏由此激發了你們心中最不堪的一面。我想要舉一個例子——但正是舉例子的人使大眾變得更卑鄙。我將下墜到深處,但這下墜并不偉大。砰的一聲,就完了。沒有裂開的聲音,甚至連個撲通響都沒有。能活得比我更久的是:掛在深淵邊緣之上的我愚蠢的臉。還有觀看下墜的人帶給我的羞恥感。還有最后的罪過,我讓其他人,這里的這個人、這些人,讓他們卷入我的下墜而導致的罪過。可我的第一次罪過和最大的罪過是什么呢?就是想要成為沒有對手的英雄,想要扮演好人并等待惡人。錯誤中的錯誤是:早就沒有什么惡棍了,最多是壞人,壞人和虛假的壞人。他們做惡事時沒有意圖、思考或計劃,或許這些是更大的惡事,然而,他們只是壞人,而非完全的惡人,因而他們并不能充當反派——這導致了我英雄夢的破滅,導致了我的下墜,毫無戲劇性的下墜。我想要成為好人?不,我想要在合適的時刻成為好人?!迸藫ё×怂牟弊?,他推開了她:“而你呢:總是會選錯誤的時刻。我這一生多么努力地工作,年復一年,致力于發現,每天我都能感覺到它又近了一點,一直等到了‘現在的那天早上。此時,我與世隔絕,所有的店都關了門,所有的燈都滅了,期待著內心的太陽——然后是顫抖的分針逐漸接近‘現在!——就在此前一刻,你來了,不,你并不是突然到訪:你悄無聲息地來了,踮著腳尖,像天使一樣打開了燈,你或許比天使更可愛,遞給我一小束花,你自己采摘的,‘上面還有清晨的露水,你輕聲說,你那可怕而體貼的輕聲訴說。你總是出現在錯誤的時刻:你要對我們兩人的不幸負責。迄今為止,每次都會有第三個人出現,他會對我們施以援手,真棒。棒極了的第三個人。他幫我們擺脫困境,只是憑借他第三人的身份。救苦救難的第三個人。偵查員,擺渡工,領航員?!痹谒┼┎恍莸倪^程中,女人漸漸倒了下去。男人跪了下來,繼續自言自語:“不再有第三個人了。周圍都沒有第三個人。第三個人,你去了哪里?為了我們能夠在這里一起多停留一會兒,一小會兒,很短。”女人跪到了他的面前,撫摸他的臉。他撥開她的手,轉向我這個觀眾說道:“我不是說過嗎?”她開始打他耳光,左右臉交替,似乎想要讓他恢復理智。他又注視著我說道:“終于有一次選對了時刻……”這時,第三個人已經以警察的形象現身:“起來,所有人離開。動起來,別停。不能兩人一組!每個人單獨走。直視前方,下巴朝前。手從褲兜里伸出來,挺直膝蓋,收腹。誰都不準再回頭看。把你們的手從我們的女人身上拿開。不要朝地上吐痰。鞋帶打上雙結。垃圾扔到垃圾簍里。注銷電話。關閉煤氣閥。變更郵政地址。別弄濕逃生用的火箭。注意失效期。尋找防空洞毫無意義,給救生衣充氣毫無意義。備好證件。打開那些祈禱書。走向和平——它將會是你們最后的和平。最后一場雪很快就會降落,很快也會出現最后的露水。雪會是黑色,露水會是膿黃色。去吧,動起來,就是別站著:這會讓你們有不好的想法。讓想法只出現在行走中。”于是,第三個人離開了視線。在他一開始說話的時候,男人和女人就已經從地上起身,并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們聽到了第三個人深呼吸的聲音。最后,這兩個人在人群當中再次出發了,而男人伸展雙臂,不停地轉著圈說道:“第三個人,你在最后的時刻赦免了我。你——延緩了我所面臨的終結。第三個人,我的延緩者——”女人說:“沒有這樣一個詞?!蹦腥苏f:“從現在起就有這個詞了。我又擁有未來了,暫時地。我們有未來。在未來中我們可以思考:自然力。一個未來?這個未來。只有當思想是未來的思想時,它才具有力量。”女人問:“那其他思想呢?”男人說:“它們只是稱作思想而已。第三個人不只給了我一次赦免。他給的是——”他停下來了。女人說:“說吧。”男人說:“他給的是一種——那種——”他又停下了,女人說:“你剛剛錯過了那個時刻。”男人說:“他給的是仁慈。我仍然可以存在一段時間:仁慈。我可以存在:仁慈。我倆都能存在,并且可以在一起這件事:仁慈中的仁慈。大慈大悲的第三個人,要是沒有你我們就完了,早就完了。我們兩個已經存在多久了?一天,一年,三十年?如果我們會存在一百年,一千年:啊,人們擁有彼此,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作為丈夫和妻子、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這時間太過短暫。聽?。后暗倪筮舐?,滿世界都是。”女人說:“這是手機,新式的,有標準信號。”男人說:“啊,尖叫聲,它一直在我體內出不來!”女人問:“什么樣的尖叫聲?是關于什么的?”男人說:“關于我的感恩。我的感恩發出的尖叫聲,它要沖到外部世界中去。”男人在離場過程中停了下來:“延期之后又是延期,這就是我的人生?!彼忠淮紊斐鲭p手:“你們看,我抖得多厲害?!比巳汉退黄鸲虝旱伛v足,做出和他一樣、和女人一樣的動作。普遍的、激烈的顫抖。女人爆發出大笑。他問:“有什么好笑的?”她說:“沒什么。”她繼續大笑,而人群向前走去,留下了他們兩人。他加入了她的大笑,他們在笑聲中離場。舞臺背后,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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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臺上走過的人群當中的兩個人又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可能剛剛有什么戲劇性的事件發生在他們身上,或者即將發生在他們身上——在我的視線之外。這兩個人也是一男一女,雖然他們與前一個場景中的一對男女不同。他們交纏在一起向前走,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并撲到對方身上。他用手——只是暗示性地——探向她的“領口”,而她則同樣暗示性地“抓向他的雙腿之間”,接著,他把一根手指“伸進她的唇間”,而她“揪住他的衣領并向他吐口水”,他又“拉扯她的頭發”,如此等等。他們兩個就這樣走著,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經過此地。直至離場前的一刻,女人停了下來,與男人保持著距離,男人也后退了幾步,好離她更遠一些。隨后,她也開始往回走,逐漸遠離了他,也離開了舞臺。之后,他大概還在原地四顧了許久,然后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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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立即接續上來的人群中,又出現了一對男女組合。他們兩人也交纏在一起向前走,但看上去一點也不匆忙,其他的行人比他們走得快很多,但他們倆擁有全世界的時間。他們的唇邊掛著勝利者的微笑,他們剛戰勝了某個人。是誰呢?無論如何,他們正在自由的天空下散步,即使這天空無法看到,“只能”感覺到。她牽起男人的一只手,聚精會神地看著它。似乎是作為一種回應,他把大拇指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在拇指所放的地方,我能完完全全地感覺到頸動脈的跳動。她的回應是,跪到地上解開他的鞋帶,又把它們系得更緊、非常之緊。他這邊的回應則是,抓住她衣服上一處明顯的破口,將它撕扯得更大。她在他耳邊低語,他也低聲回應。漸漸地,我能聽懂其中的一些內容:“一毫米一毫米地……”——“這樣的事居然可能……”——“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卻沒有人看見我們……”——“上帝的工具……”——“誰說如今的國王們都躲起來了?”——“他們只是想要被人發現?”——“我們如何向他們展示……”——“我們的——(低語)——刺入一切……”——(低語)——“像海鷗一樣叫……”——(低語)——“像獅子一樣咆哮……”——“最偉大的事發生了……”——“細如發絲和宏偉有力……”——“空氣的孩子與閃電之神靈……”——“我終于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了……”——“我終于知道你要去往何處了……”——“終于有了方向?!薄敖K于迎來了合適的擁擠?!薄敖K于山海合一?!薄敖K于甜咸混合?!薄按蚰ャ@石,直至它消失,并且存在,完全消失又完全存在?!边@時輪到了男人:“我受到了召喚。我應該做些偉大的事,我將要做些偉大的事。我將會躋身時代的偉人之列。他舉起女人,把她扛在肩上繼續向前走,最后,他停了下來,讓他肩上的負擔滑到了地上:“做時代偉人中的一員,或者做時代的偉人:哪個更了不起?”女人說:“你讓我感到害怕。我們繼續向前走吧,以這樣的方式:像朝圣一樣。別再鬧了,鬧劇到此為止。生活應該顯現,生活才更了不起?!蹦腥苏f:“我的偉大即將來臨。”女人說:“我的天哪?!彼┥戆讯滟N到他的胸前說:“你的心臟跳得太快了——你永遠無法成為一名偉人或者類似的人物。繼續走吧,朝圣者。來吧,朝圣者?!痹趦扇穗x去時,我又聽到一聲“天哪……”,像是兩人偶然間同時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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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又是行走,每個人自顧自地走,在亮度一直相同的舞臺燈光下。這次成對的兩個人在哪里?人群中只有一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移動的方向與其他人的方向是相反的。顯然,他有充足的時間,并且在繞路。同時,也與其他人相反的是,他正要啟程。我主要是從他的衣著上看出這一點的,他的行頭很適合長途旅行。我覺得,他的路途不僅遙遠,而且還要翻山越嶺,經歷重重冒險——是一條決定之路。他正動身前去完成一項任務,至少他的服裝表明了這一點,他穿的有點像職業服裝,但明顯不是確定的職業,它混合了消防員、軍團士兵、礦工、飛行員、考察隊隊長(帶領沒有隨員的考察隊)的著裝特征,但也有“僅僅”屬于垃圾工和軌道工的特征——參見衣服上那些發磷光的條紋。他行走時并未負重,走得匆匆忙忙。隨著他漫無目的地行走(或滑行),響起了漸強的沙沙聲、鈴響聲、敲鼓聲、吹奏聲、隆隆聲。給我的感覺是,他時不時想要擠開迎面走來的人,但每次他都會提前一步避開。甚至當人群變得密集,甚至擁擠到一處時,他也會不選擇“狹路相逢”,而是巧妙地穿行其間。他是那個哼唱者嗎,只哼曲調而不唱歌詞的人?就像他最后后退著繼續行走時所做的那樣。這種哼唱像是整個合唱團的聲音,是他的哼唱嗎?他就這樣盯著自己啟程的地平線,后退著離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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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一直還在移動。在人群一直持續的單調節奏中,發生了一些變化:走過的人群中一個人拄著拐杖,另一個人額頭上纏著繃帶。所有人的嘴唇都在動,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無聲無息地,即使發出聲音,也只是嘴唇游戲的聲響。從相反的方向過來了一個人,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獨自一人。他是跑過來的,肩上扛著一架梯子,梯子由好幾部分組成,又長又重。他跑動著,呈“之”字形穿過人群,仿佛他們沒有形體。隨后他便不見了。之后,我看到人群中有個人的一根胳膊吊著繃帶,還有一個人滿面煙灰,另一個人也是如此。此時,我密切關注的那個人走另一條小道上場了,其服飾的色彩比先前更加閃亮、更富有信號性。在他急速轉彎、逆著人流向前走時,他向人群展示了滿當當的雙手:其中一條胳膊伸展開來,手里握著一根熾烈地燃燒著的松木(?)棒,像是一份禮物——難道不是剛發生了電閃雷鳴?——而在另一只手中,也是類似的情況,這只手里拿著一本幾乎握不住的巨大的書,因為它太厚太大了,這個人把書遞給人群,像是要展示什么。他的手指似乎在變長,猶如在神怪童話中一樣,他用拿書的手把書翻開,并在注視人群的同時往書上吹氣,隨即,從書里傳出了明顯更響亮的鼓風機(相應的聲響)——他將火把放進書中——從書里竄出了明顯更強有力的火舌,像是從壁爐中竄出來一樣——他立刻用同一只手高舉這本書,并將它擰干,于是,真正的急流從書中墜落——他使最后的幾道急流淌入口中,一口口咽下它們。這也是展示需要?之后,他便離開了,而人群中沒有人重視他和他的魔法小作品;最多有那么一個人扔了枚硬幣到他腳邊,就像對待街頭雜耍藝人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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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繼續前行,漸漸地,幾乎每個人都引起了我的注意。幾乎沒有人不帶著傷痛或傷口的標記在行走,也沒有人無憂無慮地緩緩前行:開始了普遍地跌跌撞撞、摔倒、吃力站起、舉步維艱、蹣跚、擁擠、匆忙、鞋和帽子遺失。不少人的臉包扎著紗布和繃帶,看上去就像戴著白色面具的鬼怪經過。這名或那名女性還戴著面紗。一個男人將外套掀了起來,罩在頭上,摸索著靠近。沒有人回頭看?不,有一個人——但他在回頭看的同時就一動不動地定在了原地,被后面跟上的男男女女架起來拖著往前走,就像死人一樣。一些人把類似手機的東西放到耳邊,還有對講機:全沒了,又是什么都沒了;這些設備被扔掉,被甩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從人群中傳來的一些聲音,類似齊聲的哭泣、嗚咽、喘息、抽泣、哀訴、磨牙、呻吟,還有齊聲的吠叫和哞叫,聲音很低,勉強能聽到。在此期間,人群中有幾個人拉著兩側有柵欄的小車,這些小車的柵欄格條幾乎全裂開了;小車中并沒有任何隨身物品——只有一個小車里坐著一個孩子,或者布娃娃?在這些人當中,有一個人拉著一個巨大的購物車,購物車里堆滿了塑料袋,袋子里裝著東西。是什么東西?裝著其他一些塑料袋。除此之外,還有在行走過程中稍微打盹的人、腿軟跌倒的人,這些前進的人會撞在一起。這時,又出現了一個人,他的穿著打扮很像上一個場景的那個人,不過他服裝的顏色或許還要更富戲劇性,簡直是令人警覺的顏色。面對迎面走來的一個個人,他放慢了腳步,時不時停下來。比如在一個衣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男人面前,他停了下來,這個男人顯然期待著有人上前詢問,但他并沒有發問。又如在一個手足并用地向前爬行的女人面前,他停了下來,這時她抬起了頭,也像是期待被詢問一樣,他沒有發問。有一個在地上打滾并對他翻白眼的男人,他沒有發問。有一個在他面前抖摟頭上的雪和冰塊的男人,他沒有發問。一個男人遞給他一張紙條,他毫無反應。一個男人把一張幾乎像海報一樣大的照片拿到他眼前,他連眼都沒眨一下。一個女人在他面前把鞋子里的深紅色液體倒空,他毫無反應。一個男人一邊在空氣中寫字,一邊似乎在無聲地說一些詞,組成一個句子,并重復這個句子,他連肩膀都沒聳一下。最后,一個男人只是注視著他,這注視偉大而靜默,這時他把目光移開了,他展望“自己的方向”,望向“天空”,越過一個個肩膀看向“虛空”,似乎在期待“他的隨從”,隨后他獨自離去了。隨后的隊伍越來越稀薄。最后的一些人似乎在行走過程中成了瘋子。最后,一個人時而哀求著上帝憐憫,時而抽一口水煙。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已被搶劫一空。還有另一個人,他在行走的過程中,受到了愚笨而非瘋狂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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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舞臺。一個人只身出場,他(或者是另一個人?)穿著“主角”的服裝。他撿起了一只別人遺失的兒童手套——他戴著大小合適。他把一頂被別人扔掉的帽子戴在頭上,這是一頂碩大的帽子,對他來說得大了好幾個碼吧?——可他戴著就像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他要繼續昂首闊步地走,腳步的姿態就像要演練攀登一座英雄的小丘或山,手里拿著別人掉落的一根拐杖或一片護腿板,用它指向前方,而在動身之前,他發出了一種像是雨林或者大草原上的叫喊聲。接著,作為自己一個人的先鋒的他再次望向“天空”,并說道:“我的名字,它直到所有時代的盡頭都是崇高之音。其回聲會一直傳到新西蘭,傳到最遙遠的林區。對這個國家來說——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我都太過偉大了?!闭f完,他轉過頭,做出要開拔的樣子,并喊道:“所有人跟上!”只不過,并沒有一個人沿著他目光的方向走過來,而舞臺也片刻保留了空空如也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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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動身的方向橫穿過來兩個人,他們沒有和人群一起。是一名老人和一名年輕人。他們走得很慢。老人把手搭在年輕人肩膀上,年輕人似乎扛著一節圓木,是坐具嗎?但老人——直到兩個人離場前我才注意到——的另一只手里握著一把插在背后的屠宰刀。隨后,兩個人——似乎就是一眨眼,就像電影里的漸隱和漸顯畫面一樣——立刻折返回來,像剛才一樣橫穿舞臺,他們在背景中留下了一條短短的曲線,幾乎像是一條切線。這次,“老人”的手沒有搭在年輕人肩膀上,而他另一只手里什么也沒拿。相反,年輕人拿著刀,并把刀亮出去,將其作為一種罪證。在他離場前,我聽到他說:“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父親。我恨你,亞伯拉罕父親。你不再是我的父親了。父親,你的兒子要驅逐你。這樣一個人不配做我的父親。承認吧,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親,另一個人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誰?父親,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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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兩個人沿著曲線橫穿舞臺,曲線和上一個場景中差不多短。這兩個人就像是人群的余象,余象的余象。其中一個是妝容陰郁、盛氣凌人的女人,另一個則是非常年輕的女子,“簡直是個孩子”。女人用雙手繞著這個“孩子”的脖頸,并多次微微收緊,孩子因被扼喉而身體扭曲,反反復復。接著,我聽到她這樣說道:“我一直覺得你特別陌生,母親。你怎么會妄想做一名母親呢。我的出生便意味著你已經實現了生命的意義。而你從一開始就只是假裝做一名母親,其實你并不想要孩子,根本不想。你曾盼望我在出生時死去,你希望我是個死胎。從我降生以來,你一直懷著要掐死我的念頭。在街上,別人眼中的你是一位強壯、美麗、善良而迷人的母親,回家之后,你就想殺掉我。現在,你終于有了借口:丈夫的不忠,因其背叛你的愛而帶給你的痛苦——作為報復:殺死這段愛催生的孩子——被拋棄者的暴怒:徹底抹除愛人曾在你體內種下的果實。撒謊,美狄亞母親。你的丈夫從未愛過你,他只愛過你的孩子。沒有任何人能愛上你。所以你想要殺死你的孩子,一直都想,根本無所謂什么忠誠不忠誠。世界欺騙了你,錯誤的母親,但不是我在欺騙你。你不想要我,你一直都想讓我消失?!边@個“孩子”的聲音越來越低,卻能聽得更清楚。同時,舞臺背景中的兩個人似乎溶解開來,漸漸消失,正如余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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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們兩人之后,緊接著,一個身影走上了舞臺,獨自四處亂撞,像是剛剛失明,好像在對天喊叫:“讓人畏懼的母親!讓人畏懼的父親!再也不要在十字路口與陌生人相遇!避開十字路口!再也不要詢問神諭!留在謎中!為什么我沒有留在謎中呢?”他還在摸索著走路時,另一個人急急忙忙地跑過,他走的是另外一條環狀路,并以另一種方式喊叫著:“我是無辜的。我沒有殺死我的兄弟。那是上面的命令……”接著,人群又開始了遷移。構成人群之先鋒的,好像是在先前某一幕場景中出現過的那名裝扮為“主角”的人,他在那幕場景中開拔邁向“偉大”。他此時的裝束似乎仍與之前一樣,唯有那些發磷光的、一閃一閃的彩色條紋被抹去了或是褪色了。他在舞臺中央駐足,摘下了那雙對他來說過小的兒童手套,脫下了那頂碩大的、滑到他鼻梁上的帽子,垂著頭站在那兒,就像是有人預定卻未取走的物品。對他的“隨從”而言,他似乎不存在;他們經過時,會不經意地避開他。實際上,他們幾乎已經是一群人了。一直都有人陸續走上來,也就是說,總有些離場的人會再度登場。無論如何,不斷有一些人或許多人從不同的方向走到這個場景之中。在這持續的來來去去中,這些行人中的一個、兩個或三個會暫時放慢速度。其間,我遠遠捕捉到了一些清晰的說話、對話和獨白的時刻。它們這樣開始:“你知道嗎,現在的覆盆子其實只剩下一個核了?!”——“那之前有多少核呢,在正常的時代?”——“14至18個。”——“豆角的藤蔓都不再生長了,豆莢都是空的。”——“油輪也不再加油了?!薄八械那闆r都毫無保障?!薄白蛱爝€是:嬰兒吮吸奶瓶,蝸牛吮吸蘑菇。而今天呢?”——“昨天是:我們與沙沙聲。今天成了:我們這堆人?!薄白蛱焓牵何翌^頂的星空,和心中永恒的道德律?!薄岸裉炷??我身上的被子,身下的床墊?!薄澳刮蚁氲搅艘粋€人。”——“想到了誰?”——“想到了一個垂死的人。怪事:最近到處都有人讓我想起這個垂死的人,他和他,她和她?!薄盀槭裁茨愕氖终七@么紅?”——“我用手觸摸了還沒干的油漆。”——“但那里不是寫著:油漆未干?”——“對,但就是這個讓我每次都會去摸一下?!薄艾F在不行?!薄鞍萃辛??!薄安?,現在不行?!薄拔覒┣竽??!薄安唬F在不行。”——“趁我還沒忘記?!薄笆裁矗俊薄鞍。彝?!救命!”——“有人問起我嗎?”——“沒有?!薄鞍。以嗝磹鬯??!薄皭垡粋€人就會受辱?!薄耙郧?,葉子的起舞是多么吸引我?!薄艾F在呢?”——“一片葉子在灌木叢中飛舞,而我看到的是殺手潛伏在那兒,或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動物。”——“您覺得疼嗎?能走路嗎?您有親屬嗎?您的保險號是什么?”——“您現在必須非常強壯?!薄澳闶沁@個人嗎?你是這個人嗎?您是這個人嗎?”——“很久以前,那些陌生的門撞到了我的腳后跟。”——“現在呢?”——“這些自家的門將我扔出了家園?!薄ㄒ粋€人忽然發出像刺耳的鳥鳴一樣的聲音,在這樣的尖聲高喊后,他像玩猜謎游戲一樣,問同行的人:)“這是什么聲音?”——“一對鳥,有人剛把它們的小鳥從窩里搶走了?!薄昂芎?,你贏了。”——“你臉上怎么會有如此幸福的表情?”——“我最愛的人剛剛去世,我的一切。”——“我想與您談談。我可以與您談談嗎?您聽著,我對您并無所圖。您別走,我只想談談?!薄ㄒ粋€男人或女人,已經到了幕后:)“愛、歡樂、世界空間:一切都還在,如同昨日,歷來如此——然而沒有后續。一切,一切都不再有后續?!?/p>

*

漸漸地,一些事件——當然并非行動——也混入了說話當中:兩個或三個人抬過來一個好似睡著的人,并把他卸下,他隨即睜開眼問:“我在哪兒?”回答是:“在家,在你的島上,在伊薩卡島。”他聽了一躍而起,一邊逃一邊叫著:“千萬不要在家。千萬不要回家!”——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的雕像被抬到了舞臺上,高高地舉在這些行人的頭頂,但他們對它不屑一顧,只有一個人注意到了它,暫時放慢了腳步,讓人能聽到他說話:“你也并沒有回家。你不會回家的。你也不會。永遠不會?!薄粋€人砰砰地走在另一個人身后,前面的人轉身說道:“你不能輕點走嗎?”后面的人聽了,開始悄無聲息地走路,而前面的人又回身說了一句:“膽小怕事的人!”——一個人身后拖著什么,像是一具“動物尸體”——或者就是“尸體”?他邊走邊高興地吹口哨,迎面走來的一個人對此斥責道:“有什么好吹口哨的?”這名拖“尸體”的人聽了,開始拼命地吹口哨。——一個行走的人懷里抱著一堆閃閃發光的、異常罕見的果實,發間戴著一個花冠,邊走邊極盡所能地咒罵,而與他(她)迎面相遇的另一個人拿著還在冒煙的武器,像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走。又有一個人拿著一口甕走過來,他(她)邊走邊從里面倒出灰燼,同時旋轉著,獨自跳著圈舞。漸漸地,說話聲乃至一切聲息都停止了:臨時的最后一聲響動是由一個男人發出的,他走過來時揮舞著拳頭,而隨著拳頭放下,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隨后是一個邊走邊期盼地張望的人,他在招手和蹦跳,似乎想要讓人注意到自己,忽然,他僵立在原地,朝自己臉上扔了一塊布,就這么偏離了原來的方向并走開了。接著出現的一個人像是要被帶過來遭受處決,同時,有一些人從其他方向走來,他們雙手交疊,像是來自一個共同的圣餐儀式。之后是一個不斷地聞氣味、清空東西的人,他把一件衣服放在鼻子旁,并趴在地上做著這些,就像一條無望的狗。越來越多的人在路上行走,有許多金屬絲、電線、軟管、天線等東西從他們身上所有的孔洞中和身體各個部位懸垂下來或聳立出去。還有,對,這個似乎爛醉如泥的人,他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路。是哪條呢?他找得特別緩慢,每一步都可能會摔跤,他也真摔倒了,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都會有一個女人匆忙前來,用一塊很大的毛巾給他把臉擦干凈,然后他就又能站起身來……在他離場時,我聽到了一些聲響:數字、“緊急呼叫號碼”(?)、他妻子的電話號碼、家里的密碼、銀行的密碼等,他似乎在一片慌亂中把這些數字統統搞混了……之后還有一番對話:一個人原本在另一個人身邊安靜地走著,突然,他把另一個人的手翻了過來,另一個人叫道:“喂,你干嗎呢?”第一個人敲敲這個人的手表的玻璃表盤,說:“我只是想看一下時間。”

*

現在,這似乎成了一個關鍵詞:因為第三個人又一次登場了,他穿著人們熟悉的第三個人的服裝,并像打拍子一樣用力地拍著手。他的行為使人群暫時停下了腳步并聚集在他周圍,包括穿著褪色的主角服裝的那個人,此前,他一直安靜地站在那里,垂著頭,像在觀察雪中的血滴……隨后,第三個人開口說道:“時間到了?!薄爸鹘恰甭牶蟛遄靻柕溃骸拔业臅r間?我們的時間?戰爭終于爆發了嗎?”第三個人說:“比這更糟,或者說與之不同:時間到了?!辈逶捳邌枺骸皶r代的終結?末日審判?”第三個人說:“不一樣:時間的終結。時間不再存在了,我們所知的那個‘時間。時間終結了。今后,雖然隨著地球的每一次自轉,還會出現新的一天,隨著地球圍繞太陽公轉一圈,還會出現新的一年,雖然會有日日年年,但是,時間將永不復存在。雖然還會有歲月流逝,但時間將永不再飄動。因覺察到它而產生的顫抖結束了,因感受它的魔力而產生的戰栗結束了?!辈逶捳邌枺骸盀槭裁礇]有警報響起?沒有警鐘敲響?”第三個人說:“在時間終結的時候,它們已經不在位置上了,已經完蛋了。時間的終結將會是——你們聽到過——悄無聲息的,沒有號角聲,沒有鼓樂和長號,就這么出其不意一下子?,F在你們也要去聆聽,時間是如何終結的,它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大伙兒都豎起耳朵吧:這也許并不是最后一次我與你們在一起,但一定是最后一次我為你們扮演第三個人。我的時間也到了?!辈逶捳邌枺骸盀槭裁茨??”第三個人說:“一直以來,我自己其實也需要第三個人,而我的第三個人又需要他的第三個人。什么可能是最先出現的,這是使研究時間的科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時間的消失,元素之元素,即時間基本材料的耗盡,隨之而來的對門住戶、鄰居、附近的人、其他人的消失——或者正相反,先是其他人消失,然后是分裂成原子、自身的消散和時間的湮滅?!辈逶捳哒f:“你在說重復的話。”第三個人說:“你大概還會需要我的重復,那邊那個人,你也是,你們那些人也都一樣。無論如何:時間科學在一點上達成了統一,即一切都始于郊區,大城市的郊區,始于那些新遷到此的人,他們占據了原住民的空間或一直無人居住的空地,繼而蔓延到城市,哦對,還包括小城市。最后,他們也蔓延到了鄉村,占據了村莊里所有余下的地方。郊區與無情。郊區與無時間性。郊區與他者的霜凍??茖W認為,他者像鬼魂一樣,最多只會作為邊遠者在遠方游蕩,在遙遠的國家、遙遠的大陸,而且在他們經過時,他們主要存在于電視上,存在于這個二級世界——而不再存在于一級世界,存在于街頭,在真實的時間中。時間與存在——無時間與無存在。要補充的一點是,關于時間和他者的消失,還有一種少數人的意見:科學相信自身能夠探索并認知關于他者和時間的一切,由此科學本身造就了它們的消失。不管怎樣:時間完蛋了。那一刺已經發生,刺進了世界的心臟。時間,它不再催生任何東西,不僅不再催生他者,而且不再催生任何對立。沒有時間就沒有對立。具體來說是這樣:啊,現在的風,而現在!那是從前的事了。又如:啊,這些樹,而我呢?我呢?又如:啊,這片藍色,而你呢?你呢?或者,你在查世界詞典時,每次都會正好遇到一模一樣的一個詞,而在我們這里的情況下,它可以是一個阿拉伯語的詞:一個沒有元音、只有輔音的詞,“dnk”它的意思是:貧苦的生活。時間,諸多佐料中的佐料,卻變得淡而無味,世界也變得不適用于表演了。具體來說則是這樣:天不再亮起,黃昏不再降臨,綠芽不再生長——”插話者說:“對!”第三個人(像是在鼓勵其他人一起動腦筋想,而他也漸漸成功了):“安靜不能再安撫人心?!辈逶捳哒f:“早就不能了。”第三個人接著說:“露水——不再凝結。雷聲——不再轟響。疼痛——不再折磨人。心臟——不再擁抱。——波浪——不再涌起?!执妗辉俪志??!杂刹辉俳o人解放?!獙W校不再傳授知識。——哲學家不再思考?!融H不再給人拯救?!彼Y束了這一連串的怨訴,重新落到了說話的語氣上面:“失去了時間?失去了唯一的時間。各位,你們的延緩者已經延到了最后期限。你們要開始活動嗎?活動的人移動不了任何東西了。掉頭回去?沒有回頭的可能了。教皇通諭和新的憲法都無法召回時間和他者,擁有他者的神圣時代,有他者在旁的禮拜日的感覺。沒有U形轉彎。今天沒有牛奶:我的愛人已經離去。不再有黃油面包。不再有魯道夫王儲品種的蘋果。也永遠不會再有一個人成為你們的第三個人?!蓖瑫r,他卸下了自己的身份標識,而我現在才注意到這些東西:一頂三角帽?有三個角的帽子?還有一把三叉戟?隨后,他混入了人群,成為其中一員,這時,人群中的另一個人(確實如此)唱起了一首組曲,漸漸地(確實如此),所有人都跟著唱起來:

“那時我還能對墜落的蘋果說:

停止墜落!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每當我撞到椅子,

就向它道歉: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我能對冬天叢林里哀鳴的麻雀說:

嗨,一切都會好起來!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你是我的時刻——

——我也是你的: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愛幫助我走出自己——

——又回歸自己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疼痛平息——

——敘述開始: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我們忘記了飛馳的日期: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夢將門把手放入我們手中,

一些把手開啟地獄之門,

一些把手開啟天堂之門: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

現在,人群——不如說是舞臺上那一小堆人,同時也是個“小隊”——立刻動身上路了,每個人都去往不同的方向。但沒有一個人走遠,沒有一個人淡出視線。每個人在走出幾步后就會掉轉頭,朝著另一個方向或走或慢跑或快跑,然后又改變方向,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場地邊緣,隊伍越來越長(場景似乎縮小了,并改變了方向——雖然方向壓根已經不起作用了,正如地平線、沒影點或透視法顯然都已無關緊要一樣)。同時,在他們所有這些顯得并不特別匆忙、一點也不慌亂的來來回回、縱橫交叉、前前后后——漸漸地(確實如此),這些動作幾乎成為了一種舞蹈的過程中,他們也在絮絮叨叨,就像先前一樣,在停下的時刻,在簡短的談話中。我大概聽到了下面這些內容(奇怪的是,好像所有人說話時都帶有口音——并非方言——使人想起語言孤島上的居民——多瑙河畔的施瓦本人?伏爾加河畔的德國人?科切維人?尤卡坦半島的德國移民?亨胡特兄弟會成員?——無論如何,他們說的是一種純粹、特色鮮明且古老的語言):“終于迷失了?!薄盎蛟S我們人太多了?!薄凹偃缥覀內藬瞪僖恍覀兊那闆r會更糟?!薄皳f,迷失時一個人心里隱藏的東西會顯現?!薄皳f,迷失時人們可以重新學習觀看?!薄皳f生命的嚴肅正始于迷失?!薄吧踔吝€有人認為,對于迷失者而言,會出現另外一種時間,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共同迷失,一種新時代出現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大,徹底的新時代?!薄叭缃?,動物王國也是一片混亂。螢火蟲不再從地面飛起,而是整夜蟄伏在灌木叢中,發出的光亮越來越微弱?!薄斑€有母牛:人們看不到它們反芻了。斗閹牛取代了斗牛:公牛用蹄子刨地,沖向斗牛士,而閹割過的公牛偷偷瞟人,就像剛出生的小牛犢一樣?!薄柏埐辉傺诼褡约旱募S便了。狗會在紅燈亮起時停下。喜鵲只偷不閃光的東西。杜鵑筑巢,孵化烏鶇蛋?!薄按笱悴辉诳罩谐芍中物w翔,而是變成了在地面行走的鳥,走的是直線。同時,麻雀變成了烏鴉,烏鴉變成了游禽,而鴨子雖然繼續游水,但它們的游跡留下的只是一片紛亂,而非清晰的三角形線條,同時,母雞在空中高高地盤旋在鷹的頭頂,到了深秋,灰雁不再向南方,而是向北方遷徙?!薄拔ㄒ粵]有陷入混亂的生物就是野鴿子了:它們從一開始就迷失了,天生的迷失者,后來這團團轉的迷失也一直延續了下去?!薄熬瓦B植物都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栽在哪兒。玫瑰把頭插進沙地。向日葵避開了陽光,轉向黑色的洞穴。蘋果退回到了任憑多高的梯子都夠不著的樹梢?!┗ㄒ膊辉俳Y晶了?!薄耙俏以诖蠛樗鬀]有走下諾亞方舟該多好?!薄胺ɡ系呐畠阂前盐液臀业男】鹨黄鸪寥肽崃_河該多好?!薄耙俏覜]有去拜訪所羅門王該多好。”——“要是我從未發現美洲該多好。”——“要是我沒做沙皇,而是當了木工該多好?!薄耙俏覜]親吻青蛙該多好?!薄耙俏覜]發明避雷針該多好?!薄耙俏也焕頃┥皆摱嗪谩!薄耙俏覀儚奈锤鶕淖謥碚f話該多好?!薄皩?,要是我們從未拋棄方言該多好?!薄谒麄兓靵y的舞蹈中,這一小群人的活動范圍越來越狹窄,現在他們擁擠到了一起,幾乎擠作一團,并在他們經過的那些十字路口的交點上停了下來,看上去不知所措。接著,共同的嘆息聲響起,我從未聽過這樣一種嘆息。難道這不是一陣風吹過舞臺嗎?又響起了一聲嘆息,這次更重?人群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們身上的一切都是如此,就連衣料和頭發都紋絲不動。

*

之后,人群中突然有某物——某人——的聲音破空而來,幾乎像發生爆炸一樣:那聲音顯然有差不多的威力。過了一會兒,我才發覺:是先前那個自吹自擂的主角,也正是插話者,他在拼命地朝四周擊打、踩踏、格斗、揮拳。終于有了行為?行動?當然,他并沒有打到人,最多是擦過了這個人或那個人;周圍人毫不費力地就能避開或遠離他。他很快也就平靜了下來,至少停下了毆打的動作,以及想象的戳刺和射擊的動作,而讓他重視的——即使這次是另一種方式——依舊還是其余人的聚集,他們松散地圍在他的四周。于是,他對他們說道:“我一直想成為一名英雄,我覺得自己注定要成為英雄??晌页闪耸裁茨??無法攻擊別人的暴徒,太過遲疑而無法殺人的殺人犯,缺少受害人的連環殺人狂——錯投的郵件,體弱多病的人,大吵大鬧的、看似處于核心位置的配角。就像所有的主角一樣,我的命運完蛋了,我變成了自命不凡的惡棍——令人鄙夷的命運產物。我曾經想要成為孤獨的騎士、孤獨的找尋者、獨立的解放者、孤獨的光之使者——就像別人曾經做到的那樣,光之使者,擁有光的命運。主角,但決不要做一部悲劇的主角,沒有什么比悲劇更讓我覺得有隔閡。而現在呢?在由我們共同被注定的寂寂無名所決定的共同悲劇中,我是你們這些陰影中的陰影。啊,多希望這悲劇至少是古希臘悲劇、個人的悲劇,或是現代悲劇、民族的悲劇,而非我們這些寂寂無名者的后現代悲劇,我們這些陌生彼岸的陌生者,我們這些不具備鬼魂的魔力和激動人心之處的鬼魂。如今的異域:異域從未這般乏味過。”他似乎想重新登臺,卻仍立在原地,并說道:“我已經……我想……我不想再……要結束……我早就屬于……我已經完……了,我已經……了,我是多么的……我們是多么的……而我們的……是多么可笑,就像當初我為了……而沉湎于雨傘一樣可笑。你們有誰帶了傘嗎?”

*

現在是我的時刻。我這個觀眾出場了。事實上,我必須得猛烈地出場,以便喚起舞臺上這些迷失者的注意。我是跑上來還是飛上來的?我記不起來了,這個情景就像是我夢里的一個缺口。最大的可能性是,我是信步走上來的。無論如何,我展開我的觀眾座椅,坐在了表演區域的邊緣,并喊道:“嗨,你們!不要假裝悲劇了!一切都不是真的??烊?,你們這些家伙,要讓我的錢花得值得?!比巳簼u漸轉向了我。剛才稱自己是殺人狂的那個人遠遠地打量我,并說道:“這家伙是誰?他不會是第三個人,因為第三個人有自己的風格和舉止,最重要的是,他具有權威。”我答道:“我是一名觀眾,觀眾這家伙,是觀看你們的人。這是我的角色,它雖然渺小,但不可或缺。你這個自吹自擂的激進分子和自殺者,你只不過是在自我發泄,發泄的還不是你自己的感情。我是你的觀眾,你要發泄的是我的感情。收起你那套悲劇的裝腔作勢吧。根據最新的研究狀況,這樣或那樣的悲劇都已經不存在了。悲劇的時代已經過去,因為,罪人——無論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罪人——都已不復存在,同樣,也完全不存在無罪之人,一個也沒有。一方面,根據最新的研究結果,罪責意識已經告別了我們的世界,同樣的,任何的無罪意識也已經從——怎么說呢——基因中解除了。在這個意義上:你們這種‘不再知道前往何處的迷?!獪p弱的悲劇——其實完全算不上悲劇。時間的終結那部分:不過是一場災難演習,服務于緊要關頭的演練。而且,在這兒有效的是一種特殊的時間,即演出時間,它一直在終結,卻沒有盡頭。表演時間到了,并不意味著‘時間到了!,而是:‘下一場表演的時間開始!意味著起身,繼續存在于文本中,繼續走,與周圍的空氣交談。而且,務必得一直與我這個觀看你們的人相關。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難道不能——通過成為發揮影響、從事活動的觀眾這樣一種途徑——接連不斷地講故事,就像情況不斷發生變化——而且并不總會變糟?——祝好運!”說完這些,我便把折疊座椅翻了上去,就像我來時那樣離開了。

*

此后,他們又陷入了走開、回來、走開的循環。在此過程中,新出現了一些二人組合。哪怕我已消失不見,我仍會時不時地隨處發揮影響,不僅因為他們會偷偷瞟我,或者張望著尋找我,而且這種影響也體現在他們姿態的遲疑或改變上。比如,當一個人想要——像開始時那樣——卸下另一個人身上的重物,而他的手正要被撞開時,另一個人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從而接受了他的幫助。我的觀看繼續發揮著背景音樂一樣的作用。當然,這一小堆人或一小隊人先是站在原地,大概圍成了半圈,曾經的那名悲劇演員就站在中間,他無法放棄對我這個消失者的報復:“就我而言——我不是觀眾。我從來不會滿足于觀看,即使我一生所做的都只是觀察雪中的那些血滴。我是活動家!”同時,他卻混入了人群,隨即失去了辨識度(這一直持續到了結束)。這時,在共同立在原地的人群中,有這個或那個人開口說話:“迷失者的蹤跡在淤泥里?!薄霸诨覡a里?!薄霸阡從├铩!薄袀€人甚至開始敘述:“有一次,我在長途旅行后回到家中,發現家里一片混亂。但并沒有人闖入,也沒有東西失竊。在落了一地的書本、玻璃杯、儀器之間,散落著許多羽毛。后來,我在一張桌子下面發現了肇事之鳥,它早就死了。我不在家的時候,它可能飛進了煙囪,誤入了我家,后來沒能找到出口。那是只體型很小的鳥——一只知更鳥。但這個迷失者在整個房子里留下了多么濃烈的蹤跡啊。一面鏡子碎了。許多畫不但歪斜地掛在那兒,而且還被扯破了。撕碎的窗簾。移位的椅子。窗玻璃上的點點凹陷,還有小裂縫。是喙啄出的,還是頭撞出的?到處都是糞便的污漬,望遠鏡上也有,而它現在并不朝向天空,而是指向地面??繅Ψ胖募M合中的箭發射了出去,橫在衣帽架間,而弓已經沒有弓的樣子了。最濃烈的蹤跡當然是桌上的細鹽粒,它們遠遠地灑落在桌上唯一的物體——鹽瓶周圍,我還能繼續感覺到這些白色的結晶體在翅膀的扇動下噴濺出來,而在它們之間,還有幾乎同樣閃亮的糞漬。直到今天,我都沒能清除這些痕跡,而且永遠也清除不了。”另一個人說:“問題:一只長期被鎖起來的鳥會四處亂飛,那么,把它放出來后,它會怎么在空中運動呢?”又一個人說:“它會浮浮沉沉,像海豚一樣?!彪S后,這兩個人便以相應的方式上路了。又一個人說:“問題:一個被放出來的蒼蠅會怎么飛?”又一個人說:“立刻筆直往前?!边@一對也以類似的方式啟程了。又一個人問:“一只迷失在房子里,后來終于飛出去的蜜蜂,如何描述它的飛行方式?”有人說:“有規律的、大大的之字形,一直飛到天際線。”于是,這兩個人也以這樣的方式啟程了。最后,一個人問:“一只被放出來的蜘蛛的路線呢?”剩余的人說:“朝邊上走。急急忙忙地朝邊上走。對一只蜘蛛來說,速度非???。朝邊上走,沒入草叢,沒入灌木叢,藏到石頭下面,沒入墻縫。還會卷成一團,裝死,然后唰的一下,飛快地逃走,不見了?!弊詈筮@些人也以類似的方式離開了舞臺,他們與第一對,或者與其他一些人相遇了。隨后繼續的是:走開、回來、走開,動作勻稱,沒有減速或停止。如果有此征兆,則隨著一聲急促的——觀眾!——便能恢復勻稱。偶爾的兩兩交談也具有同樣的勻稱性,這樣的交談逐漸變得稀少。諸如:“是你嗎?”——“對。”——“但你本來是淺色頭發,比這要矮得多,而且從不穿裙子?!薄笆俏摇!薄澳闵砩仙l出何種的無望啊?!薄拔覒賽哿?,第一次。”——“我們那時真是驚為天人?!薄拔覀凅@落了天空的藍色。在傍晚,我們的驚嘆引來了清晨?!薄霸趦汝懀覀兊捏@嘆引來了大海。在草坪面前,我們的驚嘆帶來了自由的大草原。驚嘆使我們所有人成為朋友?!薄拔叶紴槟愕攘颂貏e久了。”——“應該說等我?!薄安唬瑸槟?。我為你等?!薄ㄒ粋€人對迎面走來的人們說:)“你不是,你也不是,你更不是。(然后:)你是!”——“你一直在向虛空低語些什么呢?”——“我的孩子病了?!薄暗≡陔x這兒很遠的地方。”——“我知道?!薄澳阍趺戳??”——“我很高興,而我缺少一切。據說世界的狀況很糟。而我呢?興高采烈。瘋了。”——“別擔心,不會持續很久的。”——“這里天氣真好?!薄澳鸀槭裁匆艺f呢?我們根本不認識,對吧?”——“只要天氣好,我就會覺得我認識所有人?!薄ㄔS多人:)“啊,今天這片波羅的海的光!”——“瞎說:是巴爾干半島的!”——“胡說:是密西西比河的光!”——“你們說什么呢:這是日本海上空的光!”——(漸漸地,每個人都陷入了不同的、外國的口音,有斯拉夫的、美國的、西班牙的、阿拉伯的……)——“你在干嗎?”——“我在目送我的父親。”——“但這根本不是你父親啊?!薄皩νㄟ^這名陌生人,我終于可以目送父親一次了?!薄霸谖夷赣H臨終前,我父親開始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說話方式:以前他會吞掉一些字母和音節——他曾是個說話含糊不清的人——然而,在他妻子臨終前,他會過分清楚地說出每一個詞,尤其是元音,如A、E、I、O、U。隨著死亡的臨近,他愈發強調這些元音:‘蘋果(ApfEl)中的E、‘灰塵(StAUb)中的AU,‘林中路(WAldwEg)中的A和E,‘燈塔(LEUchttUrm)中的EU和U,‘北極(NOrdpOl)中的兩個O,‘努曼西亞(NUmAncIA)中的U、A和IA……”——“為什么你老說:我完蛋了?!”——“每次我這么說的時候,我其實都沒有完蛋。我完蛋了。”——“您好?!保ū粏柡蛘撸海翱纯矗€是有人會問候別人的。越來越多的陌生人在彼此問候。好兆頭?”——(是我這個觀眾的錯覺,還是說,亮度一直沒變的燈光變暗了,就像發生日偏食時那樣?順便提一句,我也混入了遷徙的隊列中。或者,這只是我的想象?或者夢幻?一個人騎著車過來——其中一名行人攔住了他,并說道:)“嘿,你為什么沒步行?”——“我正在逃亡。這是我的逃亡之車?!薄叭缃裉油鰰r最好步行?!薄捌鋵嵤堑?!”(他放下了自行車,與另外的人一起走路。)——“秋天就要來了。”——“要起風了。”——“是有這樣一些日子的。”——“你今晚在哪兒吃飯?”——“在椴樹庭院。”——“我們在哪兒?”——“正處于將臨期。”——“可是復活節才剛過去不久。”——“啊,如果一直都是將臨期該多好。”——“永遠別過圣誕節。”——“我們在哪兒?”——“在田納西?!薄翱蓜倓傔€是亞拉巴馬呢?!薄拔覀冊谀膬海俊薄霸诘诼櫜_彼得羅夫斯克?!薄翱蓜倓傔€是羅馬尼亞的克里特村呢。”——“我們在哪兒?”——“陶陶巴尼奧。”——“可剛剛還是卡爾滕洛伊特格本呢?!薄ㄖ螅@個或那個人只對自己說著話,就像插曲一樣——比如有一個行走時舒展雙臂的人說道)“這里的所有東西都不屬于我——多么美妙!”(還有一個人邊走邊在人群中斜眼四顧,主要是越過肩膀四顧)“喏,我的角落!”(或許還有一個人,他在經過時輕撫了一下地上放著的自行車,并說:)“哦,對不起!”

*

之后就只剩下走開、回來、走開?此間,我看到一個人一遍遍地撫摸同行者的脊背。甚至有一個拿著輪胎的“孩子”上場了,他旁邊是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人”,下一輪上場時,這名“白發老人”拿著輪胎,而“孩子”拄著拐杖。后來,有個人走路時好像還在解縱橫字謎——至少他嘟噥著一連串的疑問:“是南太平洋島這個詞的四個字母?印第安作曲家,縱向,以Y開頭……”現在,沒有什么特別的事件了嗎?沒有人說話了?在一些瞬間,舞臺上有兩兩一組的人緩慢行走時,我感覺好像有三個人在移動。后來,我還聽見了一些人在交談,當然,就好像他們早就在別處說話,在遠離舞臺的地方:“我們的蹤跡——如果把它們畫下來:它們會構成什么樣的圖呢?”——“我很想看看?!薄皩Γ液芟肟纯础!薄懊允Х较颉⒒?、摔倒——不,是險些摔倒——如何擦亮了我的眼睛啊?!薄袄^續迷失。更持久地迷失?!彪S著話音落下,腳步聲也漸漸消失了。突然,所有人再次出現,再次唱起組曲,一個接著一個,最后所有人齊聲唱道:

“那時我默念:兔子跑吧!

在冬季空空的田間,

便真有兔子跑過: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我哽咽難言,

在不幸中,也在幸福中: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那時你降臨到我生命中。

你迎接我: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夢曾喚醒。

夢曾發現。

夢曾澄清。

夢曾啟示。

夢曾預兆。

夢曾解釋。

久遠的時代。

時間尚存在……”

欄目責編:孫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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