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晴
二月末的某個早晨,七點的鬧鐘剛響。初陽半射,日光像是被東北的冷空氣稀釋了,有點慘淡。靠在窗邊向樓下看去,最亮的竟是門衛室的燈光。燈光旁有幾個穿著“社區服務”制服的身影,凍得直跺腳。許是太冷了,有一個甚至帶頭扭起了二人轉,一舞作罷還不忘左右巡視,見無人看到才又恢復了嚴肅的樣子。可惜呀,百密一疏,他若是抬頭,恰好能撞上我含笑的目光。“這座小城好像總也不會老。”我靠在窗邊,喃喃道。
“你嘀咕什么呢?”媽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身后,“我還想問你呢,窗簾哪兒去了?”二人轉看得太入迷,見到媽媽過來,我才想起靠在窗邊的最初目的是尋找“消失”的窗簾。“啊,被我拿下來了,一會兒換成這個,亮堂一點。”媽媽一邊說著一邊抖了抖手里的紅窗簾,“花店關了,花也沒開,弄個紅窗簾意思意思。春天遲到,希望不能遲到。”“您還挺文啊!”“新聞里學的,主要是那個黃窗簾營造的氛圍太適合睡覺,怕你上網課打瞌睡。”媽媽笑著說道。“最后一句才是主要目的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電腦,媽媽快速地給窗簾打了個漂亮的結,隨即走了出去,“好好上課!我上班去了啊!”“嗯!”
“叮咚叮咚”的消息提示音代替了上課鈴聲,透過一個個ID,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嚴肅的數學老師在一個個可愛表情包的發送中迎來了職業生涯里最大的一次“人設崩塌”;政治老師的小女兒愛上了下課時出鏡,說拜拜時總喜歡歪一下頭;網絡學習為地理課搜集資料提供了極其便利的途徑……大家隔著屏幕談笑風生,除了聲音被電流處理得有些甕聲甕氣外,在家上課好像沒有什么不同。
日光漸盛,我把那片新換的紅窗簾拉上。正午的陽光從窗簾上紗質的花朵圖案中溜進了幾縷,隨后又調皮地一躍,從我左手指尖滑到了作業本上,像是雙曲線上開出了幾朵粉紅色的花。真是不期而遇的小確幸!我拿著鉛筆一點一點描著那“花”的輪廓,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鳴笛聲。“又是堵塞了吧,一堵車就按喇叭,又得鬧一會兒了。”我嘆了一口氣,準備上下午的課。可那笛聲只短暫地響了一會兒便停了,隨即又從樓下隱隱約約傳來幾句話——“好啦好啦,稍等一會兒啊,咱們這是學區房,學生們都上網課呢,您啊,都把這喇叭關了,太鬧了啊!”聲音漸漸遠去,我與作業本上那幾朵“花”對視許久,心情有些復雜。疫情肆虐的日子里,我這個高中生依舊過著平靜的生活,上著平靜的網課,可我這方平靜的書桌,又是多少雙看不見的手托起來的呢?我常常因新聞上那些遙遠的感動而落淚,卻總是忽視了身邊平凡的風景。編學案出習題的老師,義務服務的社區工作人員,像我媽媽一般奔波在各個貨區調取口罩貨源的服務人員……學子案前的燈火亦是他們堅守崗位、奮斗到底的心火。說來可笑,那句被我經常引用的“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直到剛剛,我才真正明白了“其中味”。
上課的“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在交代好學習任務后,歷史老師話鋒一轉,緩緩道:“同學們有時間一定要思考一下,我們在家上課的意義是什么?我們通過網絡又聚到一起,克服了很多困難,一定不要辜負。”他的最后一句話和突然彈出的新聞上的“眾志成城”四個字重疊到了一起。我看著那片被陽光照到有些透明的紅窗簾,突然想起尼采說過的一句話:“就算人生是出悲劇,我們也要有聲有色地演下去。”同媽媽掛上的紅窗簾和那個工作人員扭起的二人轉一樣,網課又何嘗不是一種樂觀精神的體現?在這個漫長的冬日,我們通過網絡,帶著青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向夢想沖刺,把昂揚的精神傳遞!我摘下眼鏡,揉了揉疲憊的眼睛,那片紅窗簾在陽光的拉扯下不斷延伸,像一朵怒放的花。那光暈灑在書桌上,帶著生機勃勃的希望和力量。在家上課,又是這樣的不同!
當我寫完今天作業的最后一道題時,恰是晚上九點半,換做平常,晚自習放學的鈴聲剛剛響起。我又一次靠在窗邊,向樓下看去,最亮的仍是門衛室的燈光。我拿了一張紅色的彩紙,準備折一朵花放到媽媽的包里。
夜,是那樣安靜,風也無聲,月也無言。紅窗簾上沾染了幾絲遙遠的月光,低頭輕嗅,能聞到朝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