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飛：我用喜劇與命運戰斗（上）

“會不會真有像余歡水這么慘的人？當然有，現實生活中，肯定有比余歡水命還不好的人，余歡水所代表的不過是被命運捉弄的人的符號。”郭京飛說。

劇一開場，余歡水的臺詞是：“外賣送貨很快就能實現，智能手機也能實時定位，這是大趨勢，也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必經之路。”———那是2009年，此時的余歡水風華正茂，他的嗅覺就如同是他身下的雅馬哈YZF-R1一樣頂尖敏銳。但是一場車禍讓他折在了風口前，那場車禍撞倒的不僅是他和他的伙伴，也撞碎了他的意志與生活。

十年后，余歡水成了公司業績最差的員工，他不但生活得謹小慎微，還愛撒謊，對上唯唯諾諾。上司看不上他，同事嘲笑他，鄰居欺負他。妻子嫌他窩囊，他想盡辦法、賭上尊嚴，弄來了13萬，要買一輛車送給已要和他離婚的她……在某日的借酒澆愁之后，余歡水因感到身體不適，去了醫院，結果被診斷為癌癥晚期，近在咫尺的死亡成為了他打破困境的利器，他突然性情大變，更因一次陰差陽錯的見義勇為而成了英雄，他也決定抓住這所剩不多的日子，找回自己真正的尊嚴與幸福。

然而，命運卻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的癌癥晚期竟是誤診。一時間，他的生活，陷入危機與挑戰齊飛的境地，他又將何去何從？“中年困境”是《我是余歡水》這部劇最受人熱議的話題，作為余歡水的扮演者，郭京飛形容劇里的生活“每一口空氣、每個毛孔里都是困境”。而這種身處困境的感覺，他早在14年前就體會到了。當時，他出演了德國導演沃爾特·阿斯姆斯執導的由薩繆爾·貝克特編劇的話劇《終局》，他在《終局》中扮演的是男主角哈姆。

《終局》從第一幕開始，就呈現出了末世般的氛圍。無法站立的哈姆坐在輪椅上，身邊站著一位跛腳的仆人克勞父。他的雙親納格與奈爾都是雙腿皆無，住在垃圾桶里。四個人相互依賴，又彼此厭棄，他們整天喋喋不休。在排練的過程中，劇場里到處都充斥著絕望的氣息。一次排練后，郭京飛甚至爬到了劇院的頂樓，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我想去見到上帝，跟他評理，為什么要這么折磨人類？我在想他是不是在跟撒旦下棋，他們兩個人是朋友。”他回憶說。

郭京飛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讀書時，老師看中，同學佩服，性格就像他的虎牙一樣醒目而又尖銳。他說他那時候的目標就是要“成為一名藝術家”。畢業后，他在話劇界，迅速嶄露頭角，接連獲得了佐臨話劇藝術獎最佳新人獎和最佳男主角獎、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獎和中國話劇金獅獎。然而，進入21世紀，話劇越來越小眾，這讓郭京飛一度感到十分失落。

2010年，郭京飛成為了影視行業的一名新人，先后出演了《失戀33天》《北京愛情故事》《約會專家》《暗黑者》等影視劇。2013年，他在情景喜劇《龍門鏢局》中，扮演了商界奇才陸三金，開始有了一點知名度，但始終不溫不火。直到去年，他在熱播劇《都挺好》中，扮演了媽寶男蘇明成，屢上熱搜，才開始有些紅了。隨著《二代妖精》《瑯琊榜之風起長林》《暗黑者3》等劇集的播出，他的知名度也越來越高。《我是余歡水》是他的最新作品。

“演話劇的時候，我經歷了事業的成功，被人尊重，但是沒錢。有過很多憤怒、膨脹和自私。經歷完了，出來，我是把身上的土都撣干凈了，才走進影視圈，一下子從零開始，又變成了新人，適應了很長一段時間。好在我的心態還不錯，在現場等12個小時，我也不會發火。”郭京飛說。他自認收斂了秉性，性格亦趨向柔和。但他依然堅信“演員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在偶然看到燕京大學的校訓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后，他又將自己人生目標———“成為一名藝術家”改成了“做一名服務型的演員”。郭京飛在喜劇作品中，常有突出的表現，喜劇也是他喜愛的戲劇表現形式，他認為喜劇的內核其實是悲劇，笑著哭才更高級。“我要用喜劇跟命運戰斗”，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呼應著他的世界觀，他認為人類讓人絕望，但依然需要向善的力量與樂觀的生活。受此影響，郭京飛出現在公眾面前時，常是以幽默、調侃的方式與人相處，言語周全，不露鋒芒。只有在大笑時，才會露出他的標志性虎牙，依然醒目而又尖銳。

別人在壓迫我們，但他們也被壓迫著

記者：《我是余歡水》聚焦的是小人物的困境，你覺得他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郭京飛：很難具體。我覺得當一個人被擠壓到一定的程度時，無論他如何選擇，困境都始終與他同在。余歡水身體不行了，后面的行為就是一種反擊，報復性的反擊。其實，人人都是余歡水，每個人背后都有一個趙覺民。我覺得這個時代沒有什么大人物，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個夾縫里，而且很難逃脫。接這個戲的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我是帶著一種使命感接的這個戲，這是我獻給所有成年人的劇。

記者：你平時在周圍的朋友們身上也感受到這種困境嗎？

郭京飛：當然，比如劇組里面的工作人員，特別是一些年輕的編劇，他們真的很慘，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本來是一個特有創作欲望的年輕人，干著干著就老了，最后只能服從。因為有太多他們理解不了的要求，可是他們要生存，所以同路人能服從，然后慢慢就習慣了，這非常可怕和讓人難過。是，環境會給人帶來的影響。但具體到余歡水身上，他的改變是從車禍開始的、是從謊言開始的，這導致了他后面的人生，一步步走向崩潰。但是沒有那場車禍，也可能會有其他的事情。不說那個謊，也可能會說其他的謊。總之他就會這么慘。

記者：你是怎么去感知他這種生活在夾縫中的絕望的？

郭京飛：不用感知，你、我，我們在到了中年的時候，總會遇到很多事情，也許是因為自己年少無知，也許是因為自己對自己認識不清，于是，就會受到傷害，而且有時會被傷害得很慘。這種經歷，大家都不陌生的對吧？我剛畢業時，真就覺得世界是老師告訴我們的那個樣子，覺得我可以做一個很崇高的藝術家。后來，發現沒有人可以那么崇高，怎么辦？有的人會努力地想辦法，想讓別人懂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這是聰明人的選擇。但也有人，會徹底放棄表達，堅持做一個崇高的藝術家，然后被餓死，這不是有骨氣，而是笨。我在演話劇的時候，就一直堅持，結果是我差點沒被餓死。現在，我換了一種方式去努力，發現，也同樣可以把我的觀點、我的價值觀輸出出去。

據《南方人物周刊》張明萌李麗賢/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