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危機有兩種:一種是我們未曾防備的,因為意想不到;另一種是我們應當設防的,因為事實上我們已經有所預料。盡管新冠肺炎疫情的開始時間無法預測,但專家們都已經認為,這種類型的疫情很可能發生。
非典、中東呼吸綜合征、H1N1、埃博拉和其他疾病的暴發,已經多次敲響警鐘。15年前,世界衛生組織修訂和升級了應對疫情的全球機制,以修正2003年非典暴發期間全球應對措施的明顯缺陷。
就在新冠肺炎疫情于中國武漢暴發的幾個月前,一份美國政府的部門報告已警告了特朗普政府,指出類似100年前那場大流感規模的流感疫情或將再次出現,而那場大流感曾導致全球約5000萬人死亡。
正如氣候變化一樣,新冠疾病導致的危機也不可避免。而美國的應對尤具破壞力。美國沒有要求世界衛生組織提供檢測試劑盒,也未能在早期進行可靠的檢測。特朗普一度拒絕行使總統權力從私人生產商那里征用醫療用品,這迫使醫院和州政府相互搶奪和競爭醫療物資。
歐洲國家也為拖延檢測和封鎖付出了高昂代價,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和英國損失巨大。而東亞一些國家通過檢疫、追蹤和嚴格的隔離政策等措施,似乎已經控制住了疫情。
各國地方層面也出現了耐人尋味的對比。在意大利北部,威尼托的疫情防控情況要比鄰近的倫巴第好得多,這多半要歸功于更全面的檢疫措施和更早實施的旅行限制。
而在很大程度上,危機的演變方式可以通過不同國家各自的治理模式進行預測。特朗普應對危機的無能、笨手笨腳、自我膨脹的方式盡管致命,卻并不令人意外。與特朗普同樣自負而反復無常的巴西總統博索納羅,也一如既往地繼續淡化風險。
另一方面,在仍然維持著政府公信力的地區,采取疫情防控措施的速度更快、效果更好,也就不足為奇了。
中國的應對措施是典型的中國風格:實施高度的社會控制,一旦威脅擴大,就大規模調動資源。土庫曼斯坦已禁止使用“冠狀病毒”一詞,并禁止在公共場合佩戴口罩。匈牙利總理歐爾班·維克托利用此次危機加強了集權,在授予自己無時限的緊急權力后解散了議會。
這場危機似乎讓各國政治的主要特征更加鮮明。實際上,國家已經變成了原有模式的加強版。這表明,這場危機可能并不像許多人所認為的那樣,是全球政治和經濟的分水嶺。它可能會加劇并鞏固已存在的趨勢,而不是將世界領入一個嶄新的發展軌道。
像本次疫情一樣的重大事件,形成了它們自己的“證實偏差”:我們很可能在戰勝疫病的過程中獲得對自身世界觀的肯定。因此,那些希望獲得更多公共產品的人,將有充足的理由認為,這場危機支持了他們的信念。那些對政府持懷疑態度并譴責政府無能的人,也會發現他們先前的觀點得到了證實。
那些希望加強全球治理的人將借此證明,一個更強大的國際公共衛生體制本可以降低疫情防控的成本。而那些希望建立更強大的民族國家的人則會指出,世界衛生組織在許多方面似乎應對不力(例如反對旅行禁令、不主張戴口罩)。
簡而言之,這次疫情很可能不會改變危機之前就已明顯存在的趨勢,更不用說逆轉。新自由主義將繼續緩慢消亡;民粹主義獨裁者將變得更加專制;隨著民族國家收回政策空間,超全球化將繼續處于守勢;中國和美國的沖突將持續;民族國家內部的寡頭、威權民粹主義者和自由國際主義者之間的斗爭將會加劇,而左派則在盡力設計一個能夠吸引大多數選民的方案。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著有《貿易直言:對健全世界經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