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為何給公安局開了10萬元罰單

在實際的司法實踐中，即使律師持法院開具的調查令去調查，遇到不配合的情況也非常普遍。招遠法院處罰案例，表明當今的司法改革有了進一步的提升。有人認為，法院能夠處罰公安機關，也可以說是一個典型。

法院對個人處罰并不新鮮，但對公安局開罰單卻不常見。山東招遠法院日前對山東榮成公安局罰款10萬元，此事一經報道即引來熱議。

法院罰了公安局

事件曝光源于一份處罰決定書。這份處罰決定書顯示，2019年12月4日是國家憲法日，山東省招遠市法院向榮成市公安局作出了罰款10萬元的處罰決定，限于2019年12月20日之前繳納。

原因是法院在審理原告溫航海與被告王瑞蓮、李瑞東民間借貸糾紛一案中，被告主張2017年4月10日左右，李瑞東曾向榮成市公安局報警稱，為原告出具的借條是受脅迫所致。為此，法院出具調查令，授權山東乾平律師事務所孫巖到榮成公安局，復印當時的報警記錄和詢問筆錄。但榮成公安局拒不配合。招遠法院遂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第一百一十六條第一款、第三款規定，作出上述處罰決定。招遠法院還表示，如果不服可以在收到決定書三日內，口頭或書面向山東煙臺中院申請復議一次，復議期間不影響決定的執行。

不被尊重的律師調查令

自招遠法院罰了榮成公安局10萬元后，引發輿論熱議，國內法學界也甚為關注。事件所引出的“律師調查令”也受到諸多討論。

一份廣東司法廳發布的《關于在民事訴訟中實行律師調查令的規定（試行）》的文件，對律師調查令如此表述：“律師調查令是指在民事訴訟程序中，當事人及其代理律師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證據時，經代理律師申請，由受理案件的人民法院批準，由指定代理律師向接受調查的單位、組織或個人調查收集相關證據的法律文件。”該文件明確，律師調查令僅適用于民事訴訟的起訴、審理、執行階段。

一名資深從業律師表示，在實際的司法實踐中，即使律師持法院開具的調查令去調查，遇到不配合的情況也非常普遍。尤其是大的國有企事業單位，一般很少有配合的。實際上，依據《律師法》，執業律師本身就有調查取證權，無論是否有法院調查令的加持，都應當得到應有的配合和尊重。但司法實踐中，律師長期面臨著“調查取證難”的問題。上述律師稱，有一次，他帶著調查令到北京一家醫院調取病例材料。但該醫院拒絕配合，稱只有法官上門他們才配合。

山東新勢力律師事務所主任、中國法學會會員張配海也表示，現實中，不配合法院和律師調查權的行為大量存在，招遠法院處罰案例，表明當今的司法改革有了進一步的提升。他認為，法院能夠處罰公安機關，也可以說是一個典型。

所謂律師調查令其實也并不是新東西，最高法此前在多份文件中對“探索和試行證據調查令做法”均有明確，而且各地法院對此也不乏具體實踐。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已有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浙江、江蘇、福建、云南、山東、安徽、河南、陜西、四川、廣東、河北等至少15個省市的高級法院制定并試行有關民事訴訟律師調查令的指導性文件。此外，多個省份的部分中級法院、基層人民法院也都在試行該制度。

江蘇省澤執律師事務所律師周志鴻曾表示，律師調查令制度的出臺，一方面可以減輕法院調查負擔，讓法官專注審判，節約司法資源，提高司法效率;另一方面也保障了律師調查取證權的實現，“雖然并不是內在權利，而是基于法院授權，但對律師界呼吁的調查權也是福音”。

法院舉動引熱議

對于此次事件，多家媒體認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被處罰對象也不該區別對待。招遠法院的罰單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司法權威，同時也提高了社會公眾對司法的信心。

湖南刑法學研究會名譽會長、湖南師大法學院教授馬長生表示，公檢法和律師在刑事訴訟中本來都是其中一個環節，各司其職、各守其權力邊界應是題中之義，這樣也能避免很多冤假錯案。招遠法院能夠敢于處罰，應該為其維護司法權威的行為點贊。

有評論稱，隨著中國法治的進步，現在刑事司法改革中強調以審判為中心，而審判是法院的職能，隨著改革的深入，法院的地位有所提升。但是公安部門在過去長期形成的警權最大的觀念，讓公安局在面對法院的調查令時，出現了無視法院權威、拒不配合的情況。

其實，不尊重法院權威的，并不僅僅是公安部門。近年來就有多起法院向有關部門發出罰單的情況。2017年8月，遼寧瓦房店市法院向拒不履行協助義務的大連市住房公積金中心瓦房店辦事處，開出30萬元罰單;2016年4月，內蒙古國土資源廳因為拒不履行協助執行的義務，被河北省高院罰款80萬元。根據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顯示，還有多家政府因為拒不履行生效判決的義務，被列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

法院向不服從法院權威的單位和個人開出罰單，是法院司法權威的體現。如果有一天法院的罰單不再成為輿論關注的熱點，而是成為司空見慣的“正常現象”，那么中國的法治進程就又前進了一步。

然而，當律師調查令遇到更高階的法律規定時，其合法性有待進一步明確。

2019年，江蘇省高院聯合有關部門發布關于保障律師調查取證權若干規定的文件，其中規定律師可以向法院申請調查令，查詢當事人的銀行賬戶及交易情況等。這一規定遭到了江蘇省銀行業協會的反對。根據最高法和人民銀行聯合發布的有關文件，規定法院在查詢被執行人的銀行存款時，執行人應該持本人的工作證和執行公務證，并出示法院的有關通知書。銀行業協會據此認為，法院依法查詢當事人的存款信息，應該是“法院的人持法院的證”到銀行辦理，律師持法院調查令調查客戶銀行賬戶信息，不符合法律規定。

應當說，銀行的這一立場有一定道理。《民事訴訟法》賦予法院調查權，但是這種調查權是否可以委托給當事人的律師執行，并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當務之急，應該是以法律的形式將律師調查令這種有益的創新固定下來。

（《中國新聞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