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瓦塊魚

張功偉

清康熙三十八年，康熙皇帝南巡路過宿遷時，來到宿遷中運河查看堤防。他見中運河在駐軍的防守下固若金湯，十分滿意，便到順河集微服私訪。

這天一大早，小能人周啟貴趕到順河集大營里，等康熙皇帝用過早膳，換上一身富商的衣服后，小心陪著康熙去民間私訪。這周啟貴是順河集的萬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宿遷的風土人情更是了如指掌，所以就被順河集大營郭將軍推薦給康熙做宿遷土話翻譯。

這順河集是南北走向，順著中運河而建。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康熙邊走邊看，正陶醉在自己打造的太平盛世時，突然，眼睛被光閃了一下。

康熙疑惑不解，早上的太陽還懸掛在東南方，可這耀眼的光芒卻從西方射來，真奇怪。為了找到光的源頭，康熙向后退了兩三步，發現光是從一面鏡子處反射來的。康熙問周啟貴，店鋪的門上方懸掛鏡子是何用意？

周啟貴抬頭一看，心說：壞了，王大哥要攤上事了！于是他小心上前回稟道：“老爺，這是用來辟邪的，傳說妖魔鬼怪看到哪戶人家門上掛的此鏡，就可以照出它們的原形，并把它們燒傷，所以妖物就不敢來此處作祟。”

康熙半信半疑，他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其他店鋪，都沒掛鏡子，回頭看，對面的“太白醉”酒館雖然沒掛鏡子，卻高懸一幅八卦圖。康熙指著那圖問周啟貴：“這又是什么意思啊？”周啟貴見狀，只好如實稟報：“這兩家在斗法！”

“斗什么法？”

“俗話說，同行是冤家，他們兩家都開酒館，在爭客源的問題上，自然會產生矛盾，所以都有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的想法。于是，他們就用這個來源于道家文化里的八卦鏡進行斗法……”

接著，周啟貴便把陰陽八卦的卦型、卦象和陰陽，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番。

“斗法？真是豈有此理！”竟用這種手段爭利益，這還是太平盛世的良民嗎？康熙決定今天就把兩家的矛盾解開。他略一思索，小聲命令周啟貴，讓他去大營叫郭將軍到這兒來。

周啟貴一走，康熙邁步來到掛鏡子的王記飯莊。在和王老板閑聊中得知，本來兩家的生意都很好，各家忙各家的生意。可是在上月，“太白醉”酒館掛出一張八卦圖來，想壞他家的風水，他這才不得不掛一面鏡子反射回去，算是接招。

康熙合上折扇，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改變經營方向呢？比如，對面開酒館，你就開客棧，豈不皆大歡喜？”

王老板搖搖頭，苦著臉說：“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這個店開了有十幾年了，生意不算太大，可也攢下不少回頭客，是我們全家老小生活的唯一來源。要改行就得重打鑼鼓另開張，哪那么容易？我賺的錢，除了上繳捐稅和日常花銷，還得為住在鄉下的癱瘓老母親求醫問藥，折騰不起呀……何況咱這順河集的商家已經不少了，就算我再另開客棧，難免又和其他商家爭奪客戶，和現在有啥區別……”

二人正說著，從對面店里沖出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直奔王記飯莊而來。王老板見狀，忙丟下康熙，去后廚叫人。待后廚人趕來時，康熙已經被那些漢子拉過道路中間。王老板沖過去，擋在康熙的前面，沖大漢們大聲嚷道：“你們欺人太甚，搶客都搶到我們店里來了，這還有王法嗎？”

“明明是客人不滿意你們家的環境，是你死皮賴臉生拉硬拽，強留客人在你家，我們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來是想把客人救出火坑的！”對方的領頭大漢強詞奪理，邊說邊把寒光閃閃的菜刀指向老板王吉的腦袋，喝令王吉滾開。

王家的伙計見狀，一齊沖向前，要與對方拼個你死我活……眼見一場斗毆就要展開，周啟貴和郭將軍帶著士兵數十人趕到了，郭將軍大喝一聲：“都住手！當今圣上在此，看誰敢造次？”眾人聞言，都嚇得面如土色，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康熙擺手道：“免禮平身！”接著訓斥郭將軍，順河集屬于大營軍管，你為官一任，不能民不舉你就不究啊！現在兩家矛盾突出，你看該怎么解決？

郭將軍早讓衙役把兩家老板帶到現場，聽候發落。此時聽聞圣言，郭將軍戰戰兢兢道：“下官愚鈍，聽憑皇上圣斷！”

康熙瞪了郭將軍一眼，詢問飯莊和酒館主人，誰愿意放棄競爭？可兩家店主一起搖頭。康熙說：“既然這樣，那我就限你們兩家，兩天之內分別做出一道當下沒有的菜肴和一款美味面食。菜肴里要有陰陽八卦的意思，以及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個基本卦式。做面食的，則要以鏡子為型，里面要包含春夏秋冬四季。”

為了增加難度，康熙讓開酒館的張家去做美味面食，做面食的王家做美味菜肴。誰贏了，就繼續經營下去，否則必須另謀出路，或者搬離順河集。

酒館老板心花怒放地接旨，因為他原先就是做面食生意的。

康熙定下題目后，在郭將軍的護送下起駕回營，只待兩日后品嘗雙方的美味佳肴，一決高下。

周啟貴知道，王吉做面食是強項，做菜比起“太白醉”還真是略遜一籌，面對這樣的試題，很難過關。

怎么才能幫幫王吉呢？他信步來到大運河邊，見漁民捕到一條扁擔長的大青魚，突然，他的腦子里靈光一閃，對了，這不就是最好的食材嗎？他當即買下大青魚，讓人送到王記飯莊。

幾年前一個冬天的深夜，周啟貴酒后搖搖晃晃走出“太白醉”店門，迷迷糊糊地倒在路中間睡著了。當晚，那些打更的、巡邏的、“太白醉”的店小二，一夜數次經過他的身邊都沒有理會，是王吉關店門時發現了他，才將快要凍僵了的周啟貴弄到店內火爐旁……

救命之恩周啟貴牢記在心，昨天他見王吉接旨時那無奈的表情，就為他捏了把汗。所以，他一見大青魚，突然靈機一動，就買了來。王吉不明其意，只好按周啟貴所言，把魚肉切割成瓦塊形狀，每塊魚肉都包含有三根大魚刺，把這大魚刺按八卦形狀，斷開或者不斷開骨刺，形成了八卦的卦式。王吉茅塞頓開，連連沖周啟貴豎大拇指。

王吉把魚肉洗凈后先用少量鹽和油腌制片刻，這樣可使魚肉做好后呈現蒜瓣狀，再把腌制好的魚肉裹上面粉，下油鍋炸成金黃色。

周啟貴道：“形是一方面，光有形而味道不出色，怎么讓人心服口服？你這炸魚油，一定要用素油和豬油搭配，這樣做出的魚，香氣才重。”

王吉把炸到表面金黃的魚塊撈出備用，再拿出蒜米一大把、京蔥一大根、燈籠椒十多個，八角、桂皮、姜片、花椒、香葉等作料。周啟貴要他再加兩把朝天椒，他見四川人這么做過，用燈籠椒增香，朝天椒負責提辣，不管怎樣，做菜要舍得放配料。

王吉像個學徒的小伙計一樣，按照“師傅”周啟貴的指點，認真操作。他把鍋中剛才煎魚剩下的油舀出兩大勺，放入另一只正在加熱的鍋內，油熱后下香料炒出香味。炒好后加適量料酒再加開水，下入剛炸好的魚塊。水沒過魚塊，大火煮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再加鹽糖調味，然后出鍋裝盆。

瓦塊魚盛到白色的湯盆內，周啟貴看著一輪紅日似的湯表面，心里暗暗喝彩。王吉用勺子輕輕扒拉著浮在湯表面上的紅辣椒，露出白花花的魚湯，也長出了一口氣：這，不正是八卦圖中的兩儀嗎？他最后撒上黑胡椒粉和香菜，讓周啟貴品嘗。

周啟貴夾起魚肉一入口，就被香、辣、鮮三種味道所折服。他情不自禁地驚呼一聲：“真過癮！”

第二天，康熙帶著后宮嬪妃，在周啟貴的引領下，來到“太白醉”酒館。張老板捧出一托盤剛出鍋的圓餅，跪在店內，恭迎皇上。

太監驗毒后，康熙問張老板：“你的面食外形有了，可四季在哪里？”張老板說，四季在輪回之中。康熙的臉上有了笑意，拿起一枚圓餅，輕輕一掰，餅內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張老板說：“這青紅絲，代表春天的花紅柳綠;萬歲爺剛剛打開餅時的熱氣，代表夏天的熱氣襲人;餅內的花生果、葵花籽、芝麻，代表五谷豐登的秋天。至于冰天雪地的冬天，我是用冰糖來代表的。這樣，不就包含四季了？”

這張老板的解釋果然完美，周啟貴偷偷看一眼笑吟吟的皇上，知道張家的面食已贏了，于是就趁人不注意，跑到對面把消息告訴王吉，并讓王吉快快逃跑。王吉搖頭說：“我還沒有展示我的美味瓦塊魚呢，怎么就能認輸？”

周啟貴不得已，便把偷聽到的皇上和郭將軍的對話說了出來。

那天，郭將軍問皇上，如果兩家做出的美味佳肴不分伯仲怎么辦？皇上說，要徹底解決這兩家矛盾，只能留下一家，讓另外一家從順河集永遠消失。如今皇帝既然滿意張家的面食，王吉哪還有勝算？

周啟貴見王吉還是舍不得走，頓足喊道：“事大事小，跑了拉倒！等皇上回到京城，你再重操舊業不遲。眼下，你家里的事情由我照顧，你在外面盡管放心。”說著把王吉推出后門。

周啟貴剛從王記飯莊出來，康熙便在兵丁的護衛下，來到王記飯莊。飯莊伙計把剛出爐的瓦塊魚端上來，讓太監驗毒。那太監將驗毒銀筷子在魚盆內扒拉了一圈，抽出后，見閃著銀光的筷子沒有變色，便遞給康熙。

康熙接過銀筷子，夾起一塊魚肉，送進口中細品。品著品著，他的臉上就有了笑意。他咽下美味，道：“這瓦塊魚酸辣爽口，果然是上品呀，符合朕的要求……”

周啟貴后來才知道，康熙皇帝在品嘗張老板做的圓餅時，也被其特有的風味所吸引，張老板的解釋也無可挑剔。按說兩家的比試難分高下，可張老板在競爭中先用陰招搞邪門歪道，后又指使員工動刀子強搶客人，分明是欺行霸市，所以他在吃到餅內的冰糖塊時，故意把冰糖“嘎嘣”一聲咬碎，聲驚四座。

周圍人嚇得跪倒一片，康熙手捂著腮幫子，命令郭將軍把張老板拿下……

順河集的“王吉瓦塊魚”得到了康熙皇帝的喜愛，從此，就流傳了下來……

選自《民間文學》20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