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萌
(北京師范大學 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北京 100875)
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保護生態環境、減少環境污染的重要性日益凸顯。我國對生態環境保護的重視程度不斷提高、力度不斷增強,對環境污染行為的法律規制也日益完善。其中,環境公益訴訟成為了環境保護的重要武器,其產生和發展為環境污染責任追究發揮了重要作用。環境公益訴訟可分為行政公益訴訟和民事公益訴訟,前者針對負有生態環境監督管理職責卻違法行使職權或者不作為的行政機關,后者針對污染環境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對于民事公益訴訟而言,如果其是由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提起的,則人民檢察院可以作為支持起訴人支持起訴。檢察機關支持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起訴對民事公益訴訟開展方式的完善、環境污染的防治都具有重要的價值,但其在立法及實踐中都存在一些模糊和值得商討之處。本文將關注檢察機關在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中支持起訴的運用,首先梳理其立法發展過程,其次通過分析裁判文書總結檢察機關在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中支持起訴的現狀,歸納立法和司法中存在的問題,并提出完善建議。
支持起訴原則作為我國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之一,規定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人民檢察院作為國家機關,屬于可以支持起訴的主體,根據法律規定可以在國家、集體或者個人的民事權益造成了損害時,支持受損害的單位或者個人向人民法院起訴。雖然該條立法的規定過于原則化、可操作性較低,[1]但其為檢察機關支持起訴提供了可能性,成為公益訴訟立法后檢察機關支持有關主體起訴的法律基礎。
我國民訴法于2012年進行修改時,增加了民事公益訴訟制度,污染環境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屬于公益訴訟的受理范圍。隨后,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了《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環境公益訴訟解釋)。該解釋第十一條明確規定了人民檢察院可以依據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的規定,通過提供法律咨詢、提交書面意見、協助調查取證等方式支持社會組織依法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
隨著我國公益訴訟制度立法的不斷完善,我國民事訴訟法于2017年進行修改時,確立了檢察機關直接提起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并再次明確了檢察機關支持民事公益訴訟的條件。自此,人民檢察院支持起訴的法律依據、案件范圍、前提條件、支持方式等問題都已經獲得了明確,為司法實踐的順利開展提供了立法保障。
筆者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共檢索到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的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件裁判文書30份。(檢索條件為:公益訴訟、支持起訴、環境、污染,并排除全文中“支持起訴”僅存在于法條引用的案件)本文將對該30份文書進行分析,以期獲得檢察機關在環境污染公益訴訟案件中支持起訴的司法實踐情況。
通過裁判文書檢索結果可知,在我國民訴法規定公益訴訟制度之前,已經有案例開始進行由人民檢察院擔任支持起訴人的嘗試。在環境公益訴訟解釋公布之前,共有7例案件采取具有這種形式開展環境污染公益訴訟。2015年環境公益訴訟解釋公布后,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參與訴訟的地位和途徑得到了進一步的確定,此類案件數量增長較多,于2015-2018年分別為5例、7例、3例和7例。但2019年,該類案件數量僅為1例。其原因可能為,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關于檢察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檢察公益訴訟解釋)增加了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制度,為檢察機關參與公益訴訟提供了新的途徑,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檢察機關采用支持起訴的方式參與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的案件數量。

圖1 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的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件時間分布
在檢察機關參與支持起訴的有30例案件中,由檢察機關單獨作為支持起訴人的有27例,并有1例案件由省人民檢察院和市人民檢察院共同支持起訴;由檢察機關和其他主體合作共同作為支持起訴人的有3例,其他主體分別為市、區環境保護局和中國政法大學環境資源法研究和服務中心。在此30例案件中,原告的種類較多,包括中華環保聯合會、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各省市環保聯合會、環境保護基金會、志愿者聯合會、環境保護局、國土資源局、海洋與漁業局、林業局、環境保護協會等。其中,社會組織為原告的有26例,人民政府民政部門為原告的案件有4例。由上可見,在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曾為不同種類的人民政府民政部門、社會組織等主體提供過起訴支持。

表1 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支持起訴人及原告的種類
在人民檢察院作為支持起訴人參與的30例案件中,有24例一審案件和6例二審案件。在24例一審案件中,審理法院的級別均為中級人民法院,有6例案件由區人民檢察院支持起訴,18例案件由與中級人民法院層級相對應的市級人民檢察院支持起訴。在6例二審案件中,有4例案件檢察機關級別低于二審法院的級別,2例案件檢察機關級別與二審法院級別相對應。此外,在檢察機關級別與審理法院級別對應的情況下,檢察機關與審理法院的地域存在不對應的情況,如存在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但由廣東省中山市人民檢察院支持起訴。在檢察機關級別與審理法院級別相對應的20例的案件中,有6例案件的法院與檢察院所在地不同。

表2 檢察機關與審理法院的級別、地域對應情況
在30例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的案件中,有4例案件判決文書僅在訴訟參加人及其基本情況部分記載了支持起訴人的名稱和情況,在判決文書其他部分并未體現出檢察機關支持參與起訴的方式和意見。剩余26例案件中,支持起訴的方式一般體現于裁判文書首部案件由來和審理經過部分,有25例載明檢察機關通過指派或委托2人以參與法庭審理的方式支持起訴,其中有22例案件檢察機關指派本院工作人員到庭參加訴訟,3例案件委托訴訟代理人參加法庭審理。除參與庭審之外,有8例案件的檢察機關采取向法院提交書面意見的方式支持起訴;有8例采取協助原告調查取證、向法院提交證據等與收集證據有關的方式參與支持起訴。此外,還分別有3例案件的檢察機關采取出具檢察建議書督促原告起訴、委托相關機構出具評估技術報告、指派其他檢察院委托相關機構進行價格鑒定的方式支持起訴。值得注意的是,在8例檢察機關以與收集證據有關的方式參與支持起訴的案件中,僅有3例案件指明了證據的具體內容,沒有判決文書載明檢察機關對調查取證進行協助的具體方式。

表3 檢察機關在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支持起訴的方式
在30例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的案件中,除8例裁判文書沒有記載檢察機關發表支持起訴意見外,在剩余的22例案件中,檢察機關在庭審時都提出了一定的支持起訴意見。其中,有19例案件中檢察機關闡明了被告應當負有法律責任的事實和法律依據,并有14例案件對支持起訴的法律依據進行了論述,還有8例案件對原告的主體資格進行了論述。其余3例載有支持起訴意見的案件中,有1例案件僅列舉了查明的事實,但并沒有引用具體的法條;有1例二審案件中簡單論述了建議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理由;有1例案件支持起訴意見僅表述為支持原告全部訴訟請求。在認定被告責任的法條引用上,檢察機關一般使用的法律為民事法律和環境法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洋環境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污染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等。在對支持起訴的法律依據進行論述時,檢察機關主要列舉的法條為我國民訴法。其中有11例案件僅使用了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有2例案件僅使用了我國民訴法第五十五條第二款,有1例案件同時使用了上述兩個法條。

表4 檢察機關在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支持起訴意見的發表情況
在有檢察機關參與支持起訴的案件中,裁判文書一般將支持起訴人列于訴訟參加人,位于原告之后、被告之前。但是我國法律還未對支持起訴人作為訴訟參加人的角色予以明確,這導致司法實踐中對支持起訴的檢察機關稱呼不一。[2]通過裁判文書可知,在一些案件中,檢察機關被稱作支持起訴人,而另一些裁判文書中則被稱作支持起訴單位、支持起訴機關。此外,角色定位不明還導致了支持起訴人與公訴人角色相混淆、檢察機關與法院對應不明等問題。
1. 支持起訴人與公訴人角色混淆
通過上文司法實踐情況總結可知,有25例案件的檢察機關都通過派員出庭參加訴訟的方式支持起訴,其中22例案件都是由檢察人員出庭,且人數均為2人,這與檢察機關出庭支持公訴的要求一致。在25例案件中僅有3例委托了訴訟代理人,比例僅有12%。值得注意的是,該3例裁判文書中記載委托訴訟代理人參與訴訟的案件中,有1例案件所委托的人員仍實為檢察機關內部檢察人員。也就是說,此案件雖然突破了檢察機關作為公訴人不可委托訴訟代理人的形式,但實質上仍保持檢察機關作為公訴機關出庭支持起訴的本質。在法律未明確規定支持起訴人作為訴訟參與人的情況下,檢察機關以參與出庭方式支持起訴的模式幾乎與支持公訴相同,在出庭人數及是否能夠委托訴訟代理人的問題上均無法得出確定的解決方式。
2. 檢察機關與法院對應不明
檢察機關與法院的對應情況主要體現為層級和地域兩方面。在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中,部分案件的發動是通過人民檢察院在履行職責中發現了破壞生態環境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涉嫌犯罪或已經構成犯罪,從而向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移送線索或者督促其提起訴訟實現的。[3]因此,此時負責支持起訴的檢察機關與負責審查起訴的檢察機關相同,并與刑事案件管轄法院相對應,即一般情況下為犯罪地,當被告人居住地更為適宜時為被告人居住地的人民檢察院。而根據環境公益訴訟解釋第六條規定,第一審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的管轄法院可能為污染環境、破壞生態行為發生地、損害結果地或者被告住所地的中級以上人民法院。由于處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的檢察院層級沒有限制,且不包括損害結果地,因此,在檢察機關為區一級人民檢察院,或由損害結果地法院對民事公益訴訟進行管轄時,可能出現檢察機關與法院不對應的情況。在實踐中,也可看出在一審和二審案件中,都存在支持起訴人與管轄法院層級、地域不對應的情況;也有一些案件,相關機構通過增加或調換支持起訴人的方式保持了檢察機關與法院的對應性。但是在后者中,負責支持起訴的檢察機關對案件事實和證據的了解程度可能低于負責處理刑事案件的檢察機關,從而對支持起訴效果造成影響。因此,由于檢察機關與法院的層級和地域對應方法無法律依據,導致了形式與實質的支持起訴效果難以協調的問題。
1. 支持起訴對象的范圍存在爭議
檢察機關支持民事公益訴訟起訴的法律和司法解釋依據有三個,其一為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規定的支持起訴原則。在該原則指導下,檢察機關可以支持受損害的單位或者個人向人民法院起訴;其二為我國民訴法第五十五條,該條規定有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提起訴訟的,人民檢察院可以支持起訴;其三為環境公益訴訟解釋,該解釋第十一條規定檢察機關可以支持作為民事公益訴訟原告的社會組織依法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若根據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規定,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對象必須是受到損害的單位或個人,但是公益訴訟中的受損方實則為國家、集體,而一般并不是原告。若根據我國民訴法第五十五條,檢察機關對所有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的原告都可以支持起訴,但有些學者主張,若根據環境公益訴訟解釋,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對象僅包括社會組織。[4]甚至一些學者認為,檢察機關支持的對象應當是訴訟能力缺乏、證據收集困難的社會組織。[5]由此引發的爭議是,檢察機關是否有權利對除社會組織以外的其他單位或個人提起的民事公益訴訟支持起訴。通過裁判文書可知,在實踐中檢察機關既有對于環保聯合會、志愿者聯合會等社會組織支持起訴的情況,也有對于環境保護局、國土資源局、海洋與漁業局、林業局等政府機關進行支持起訴的情況。在上述4例案件中,只有1例案件載明支持起訴的法律依據是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其余均沒有對檢察機關有權對政府機關支持起訴做出論述。因此,由于法律僅對于由社會組織提起的公益訴訟做出了規定,因此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對象范圍是否限制于社會組織在實踐中存在爭議。
2. 支持起訴方式和權責不明確
根據環境公益訴訟解釋的規定,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方式主要包括提供法律咨詢、提交書面意見和協助調查取證。通過對裁判文書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對于該三類方式都有涉及。但是由于我國法律對于這三種支持起訴的方式沒有進一步明確,因此在理論和實踐中均產生了一定爭議或不便,主要體現為檢察機關協助調查取證的權限范圍和支持起訴意見的發表方面。在檢察機關協助調查取證時,由于其是原告方的支持起訴人,因此其調查提取的應當是有利于原告方的證據。根據我國侵權責任法規定,在環境污染案件中實行舉證責任倒置,由污染者就法律規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也就是說,原告僅需要證明行為為被告所為、損害已經發生等事實即可,其舉證難度明顯低于被告。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檢察機關還以國家機關的身份介入強制調查取證,勢必更會增加原被告雙方的不平等地位,違反民事訴訟的基本精神。但是如果檢察機關不以強制力進行調查取證,其協助調查取證的范圍和力度也并沒有明確規定,造成了實踐中運用該方式的困難。在檢察機關發表支持起訴意見時,其一般針對的是被告涉嫌違法的事實及違反的法律。通過裁判文書的分析可知,與刑事犯罪不同,環境民事公訴訟的訴訟標的一般為損害賠償,因此檢察機關所列舉的法律依據也大多為民事法律和環境法律。由于對于涉嫌環境污染犯罪進行審查起訴的檢察機關部門對于民事法律的了解可能不夠熟稔,因此這對于檢察機關為原告提供法律咨詢和發表支持起訴意見都增加了難度。
除支持起訴外,檢察機關參與民事公益訴訟的方式還有兩種,即檢察機關直接提起公益訴訟和檢察機關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在此兩種方式中,檢察機關的角色是公益訴訟起訴人,其特點和職責都與支持起訴人存在不同。檢察機關作為公益訴訟起訴人直接提起公益訴訟的前提是,沒有提起訴訟的法律規定的機關和組織或者其不提起訴訟。也即,在法律規定的機關和組織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情況下,檢察機關就應當支持起訴,而沒有作為公益訴訟起訴人提起公益訴訟的機會,因此,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人參與公益訴訟所遭受的沖擊不來自于檢察機關直接提起公益訴訟,而主要來自于檢察機關提起的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18年頒布的檢察公益訴訟解釋,人民檢察院對破壞生態環境的犯罪行為提起刑事公訴時,可以向人民法院一并提起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由于該類案件由審理刑事案件的人民法院管轄,并由同一審判組織審理,因此該類案件不涉及移送案件證據線索、單獨派員出庭等環節,為檢察機關參與公益訴訟提供了便捷的渠道。并且,對于該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來說,雖然在2018年第二次全國法院環境資源審判工作會議上,最高人民法院環境資源庭要求各級法院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立案時審查人民檢察院是否履行了訴前公告程序,但該做法在法理上存在無法保障罪刑法定原則實現的隱憂,因此檢察機關進行訴前公告程序并非強制性義務。[6]通過裁判文書也可得知,在該種模式在立法上得到明確后,檢察機關參與支持起訴的環境污染公益訴訟案件數量銳減,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公益訴訟模式受到了較大的沖擊。
在刑事訴訟中,刑事訴訟參與人的名稱都是帶有人字的名詞,如辯護人、證人。并且,并非僅有自然人才能成為訴訟參與人,一些單位,如鑒定機構,仍可以作為訴訟參與人的身份參加訴訟,并且其稱呼為鑒定人,而并非鑒定單位。相比之下,檢察機關支持民事公益訴訟起訴規定于我國民訴法第五十五條,位于第一編第五章訴訟參與人的章節中,并且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的主體,其發揮的職能應當與其作為公訴人時不同,所以應將其定位為訴訟參與人,并且稱呼為支持起訴人,而非支持起訴單位,如此能夠保持刑事訴訟法用語和體系的協調。在明確檢察機關支持起訴人角色的基礎上,要注意其與公訴人角色的區分和檢察機關與法院層級對應關系等問題。
1. 注意支持起訴人與公訴人的角色區分
就公訴人而言,一般采取派員出庭的方式支持公訴,人員一般為兩人,并且公訴機關在刑事訴訟中不得委托訴訟代理人。由于支持起訴人與公訴人的地位和權責不同,因此需要根據公益訴訟的實際情況選擇合適的支持起訴方式,不得一味追求與公訴人相同或相異。由于當前法律規定的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方式包括提供法律咨詢、提交書面意見、協助調查取證,而未強制要求必須采取派員出庭的方式,因此綜合案件復雜程度和司法資源等情況,檢察機關應當有權決定是否采取派員參與出庭的方式支持起訴。對于采取派員出庭的案件,檢察機關也應當有權決定派出人員的個數。當然,由于派員出庭可以當庭進行法律意見表述、對證據進行質證等工作,因此可能更利于優化支持起訴效果。[7]在支持起訴人是否能夠委托訴訟代理人問題上,由于支持起訴人的職責本來就是對原告的起訴起支持和輔助作用,且檢察院是法律監督機關,具有專業的法律知識和出庭經驗,因此不適合再次委托其他主體作為訴訟代理人支持起訴。因此,檢察機關指派本院檢察員出庭支持起訴的做法應當得到支持,但其并非由公訴人出庭支持公訴的特點所決定,而應當由公益訴訟的案件情況所決定。
2. 完善檢察機關與法院的對應關系
由于支持起訴人的定位與公訴人不同,因此在檢察院與法院的對應關系上,也不能完全依照公訴案件中檢察機關與法院的層級和地域對應關系,而應當根據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的特點進行安排。由于該類案件大部分是檢察機關在履行職責中發現破壞生態環境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涉嫌犯罪或已經構成犯罪,從而進行公告或督促相應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進行起訴,因此對案件進行審查起訴的檢察院對于案件的事實、證據和違法情況更為了解。在實踐中,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案件的一審必須由中級人民法院進行,但是對刑事案件進行偵查起訴的檢察機關可能是區一級人民檢察院,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檢察機關與人民法院的層級不對應,但是更有利于支持起訴的效果。當案件上訴時,支持起訴機關也應當為一審負責支持起訴的對案件情況較為了解的機關,不應當移送至與二審法院層級對應的檢察機關處。在地域問題上,由于污染環境行為發生地、損害結果地或者被告住所地法院對環境民事公益訴訟都具有管轄權,但是涉及刑事案件審查起訴的檢察機關僅可能為污染環境行為發生地或被告住所地檢察院。在這種情況下,損害結果地也對于案件有密切聯系,且更便于損害賠償數額的確定、調取證據等工作的進行,此時由原檢察機關進行支持起訴或移送至損害結果地檢察機關進行支持起訴都具有合理性,而不必一味追求檢察機關與法院在地域上的對應。
1. 明確支持起訴對象的范圍
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是關于支持起訴原則的規定,在其制定之時,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尚未產生,所以其在當時無法涵蓋原告為非直接受損主體的情況。而根據目的解釋,其制定目的應當是支持法律規定主體對所有向損害國家、集體或者個人民事權益的行為提起訴訟的原告支持起訴,也即支持起訴的范圍不限于受損害的單位或者個人。在環境公益訴訟解釋第十一條中,雖然僅規定檢察機關僅可支持社會組織提起民事公益訴訟,但該條解釋的法律基礎也是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因此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范圍可以通過我國民訴法第十五條的立法目的而確定。在司法實踐中,無論是法律規定的機關還是社會組織,其在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時,都是為了維護國家、集體和個人的利益,都有權獲得檢察機關的支持起訴。而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可以在民事公益訴訟中發揮支持起訴的權責,維護社會公共利益。這一點在我國民訴法2017年修改并增加第五十五條第二款時得到了確認,明確了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對象范圍不限于社會組織,而是對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的所有組織和機關都可以支持起訴。
2. 細化支持起訴的方式和權責
在支持起訴的方式和支持起訴意見的發表中,檢察機關要貫徹支持起訴人的身份和職責,既不能消極懈怠,也不能超越權限,應當通過法律規定,以更細致、可操作化的方式進行支持起訴。在證據調查方面,根據民事訴訟規則,原被告雙方都應當對其所主張的事實加以證據證明,否則就要承擔不利的訴訟后果。在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中,由于取證周期較長、專業性較強等原因,原告作為法律規定的機關或社會組織單獨進行取證較為困難,因此檢察機關作為支持起訴機關可以協助調查取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檢察機關的協助調查取證權也不應當是強制調查取證權,而應當僅在協助的范圍內,維持原被告雙方的地位平等。在民事訴訟中,原告和被告都具有平等的調查取證權,因此作為支持起訴人,檢察機關也并不應該具有強制調查權,而只能協助原告調查取證。[8]作為原告起訴的支持者,需要協助原告證明被告污染環境行為的存在及環境等社會公共利益受到損害。在此過程中,如果涉及費用較高的環境污染鑒定等問題,可以通過檢察機關委托鑒定機構等協助調查取證的方式,減輕原告在進行公益訴訟時的負擔。在支持起訴的意見發表方面,由于可能出現該民事公益訴訟的案件也涉嫌刑事犯罪,因此負責支持起訴的檢察機關也是負責該刑事案件審查起訴的檢察機關。在這種情況下,由于公訴部門對于侵權責任、損害賠償等民事法律接觸較少,因此支持起訴效果可能會受到影響。可以促進檢察機關系統內部各部門之間的聯動和溝通,例如由負責民事案件檢察監督部門負責對民事公益訴訟案件的支持起訴。也可以提高檢察機關內部司法人員的綜合素質,進一步強化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的發揮。
在2018年發布的檢察公益訴訟解釋中,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得到了確立,該新型模式很快占據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案件的七成。[9]在該模式中,檢察機關在對刑事案件提起公訴的同時,作為公益訴訟起訴人提起民事公益訴訟,具有和檢察機關直接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相似的地位,可以無需受制于支持起訴人的限制,從而提出獨立的訴訟請求。此外,該模式還具有與刑事案件審理法院相同、審理組織相同、案件同時審理等優勢,利于節約司法資源和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的發揮,因此對于檢察機關通過支持起訴方式參與民事公益訴訟造成了一定沖擊。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二者有各自獨立的適用空間,并不存在替代可能性。[10]在案件審查起訴過程中,檢察機關如果認為該案已經涉嫌犯罪,則可以在對刑事案件進行起訴時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但如果檢察機關在履行職責時,認為污染環境行為僅屬于違法行為,而未達到犯罪程度,或者對于該案已經進行了刑事責任的追究卻沒有填補民事損失,則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此時無法發揮作用。在上述情況下,檢察機關也應當及時公告或督促相應法律規定的機關和組織,提起民事公益訴訟,使其履行法定職權。若上述機關或組織提起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檢察機關也應當轉變角色為支持起訴人,積極通過提供法律咨詢、協助調查取證等方式支持起訴,促進社會公共利益的維護。
通過立法和司法解釋的不斷完善,檢察機關對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支持起訴的模式逐步發展。在實踐中,各地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情況在反映檢察機關作為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支持起訴人制度的運行現狀的同時,也反映出該制度的不足與問題,并通過司法實踐對檢察機關支持起訴的方式進行創新和完善。在未來的立法和實踐中,要注重該模式在支持起訴人的角色定位、支持起訴的對象和方式、與檢察機關參與公益訴訟其他模式的區分等方面的問題,不斷細化和完善立法,提供更加具有可操作性的支持起訴方式,促進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更好發揮支持起訴職能。作為檢察機關參與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的模式之一,檢察機關支持起訴將與檢察機關直接提起公益訴訟和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一起,在多元互動、三位一體的情況下分別實現各模式的優勢,踐行檢察擔當、維護公共利益,推進生態環境保護和治理再上新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