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

2020年的春天已經到來,原本萬物復蘇的時節,所有人的生活都被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亂。在漫長的窩家時光里,許多人久違地投入到柴米油鹽的煙火氣中,開始關心起糧食和蔬菜。
“民以食為天”,在當下尤顯意義重大。隨著疫情在世界范圍內暴發,部分國家也紛紛頒布糧食出口禁令,令人不由得擔心今年全球糧食的供應市場會不會也有一場大風暴。
在各行各業已陸續返工復工的大背景下,農業生產卻面臨著極嚴峻考驗:
首先是疫情導致的農業生產人員和各種農業物資短缺,然后是不久前爆出的非洲沙漠蝗、北美草地貪夜蛾等外來入侵蟲害,再加上過度種植導致的土壤地力減退,以及氣象預測今年可能有的大澇大旱等極端天氣,等等。
面對一系列困難,如何有效守護好國民口糧,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道必答題。
大自然拋給人類的第一問,今年糧食夠不夠吃?
農業生產本質上是對自然界的光能轉化后的物質定向流動,換句話,作物的天職就是好好曬太陽,吸收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和水,不斷合成碳水化合物,然后沿著食物鏈逐級傳遞,成就我們的一日三餐。
如果把種種自然追加的難度放一邊,只以往年的數據來對地球供給能力做個簡單計算:
地球生物圈每年光合作用固定到植物中的能量為2.8×1021J,人類對總光合作用量的利用率為1%,一個人平均每天消耗食物能量約9.2×106J,一年有365天。因此地球所能夠供養的人口數= 2.8×1021×1%/(9.2×106 × 365)= 80億。
截至2019年,在我國完成注冊的外資種企超過70家,牢牢把持了我國高端蔬菜種子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這些“洋種子”壟斷了國內種子的定價權、供貨權,可以隨時給種植業制造漲價、無貨、減產等事端,已直接威脅到中國農業生產安全,就和電子業的芯片一樣,屢屢掣肘中國在國際場合的外交交鋒。
記住這個數字,供養“80億”人口是地球生態的理論上限,而目前地球人口已超過70億,人口基數已經觸及自然承載的天花板。
而每年光合作用固定的植物有很大一部分是非作物類,過度種植導致土地日益貧瘠,病蟲害和極端氣候造成局部減產,糧食流通和消費環節存在大量損失和浪費。結果就是,在人類文明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一些邊緣角落里,依舊有幾億人長期處于饑餓狀態。
據聯合國國際糧農組織(FAO)2018年預計數據,不考慮氣候變化對糧食產量的影響,要喂飽不斷增加的人口,2050 年的糧食生產量必須提高 50% 以上。
這個數據投射到今年的農業測算,再加上非洲沙漠蝗 、北美草地貪夜蛾等外來蟲害威脅,以及可能的大澇大旱等極端天氣,可以很肯定地說,今年的糧食生產壓力空前。
令人慶幸的是,現代農業生產早已不是“種豆南山下”的古代小農耕作,而是社會工業大生產的一環。隨著農業技術不斷升級,我們已掌握大量保障作物豐收的法器。
但是,在過去半個多世紀里,化肥農藥的過度使用也破壞了土壤的微生態系統,單純加大施用劑量已無法再增加作物的產量。不斷爆發的農害也在提醒我們,自然是有極限的,我們不可能無限索取。
于是,培育高產/抗蟲作物新品種,成為當前的必然選擇。
但目前有一些遺憾的是,和其他諸多工業類似,這一農業生產的關鍵點上,我國還在處處受制于人的狀況。
以大豆為例。我們曾是全球重要的大豆產區,東北黑土地滋養著大片豆田,為世界提供大量植物蛋白和畜牧養殖原料。可惜短短不到一代人的時間,我國大豆種植就全面淪陷。
自1995年起,我國開始進口大豆,一瞬間由大豆出口國變成進口國。短短5年后,年進口量超1000萬噸。到2016年,我國本土大豆出產量僅1200萬噸,進口量卻高達8323萬噸,對外依存度超過85%。國際大豆市場基本形成“美洲種大豆,中國買大豆,美國定價格”的被動挨打格局。
美國大豆為什么會對中國大豆形成如此的壓倒性優勢?問題就出自種子。
美國大豆經過轉基因處理,產量大,出油率高(比我國東北黃金豆出油率要高六分之一左右),經濟價值高,是大規模工業生產的理想原料。再加上得天獨厚的光熱條件和廣袤地理資源,使其牢牢把住大豆市場的調節閥。而大豆的下游幾乎和所有蛋禽魚肉類產品都息息相關,是關系國家菜籃子的重要生產原料,與民生干系甚大。
事實上,自改革開放伊始,一直到2000年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我國國內種子市場幾乎完全對世界開放。一些野心勃勃的外資種子企業,包括杜邦、孟山都、先正達等,紛紛在中國落子布局,設立辦事機構、建立研發中心、布置品種試驗、參股本土優勢種子企業、成立合資公司等。
截至2019年,在我國完成注冊的外資種企超過70家,牢牢把持了我國高端蔬菜種子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
“種子按粒買,糧食按噸賣”的殘酷現實,不僅僅是一線農民的辛酸體會,也折射出中國農業產業的巨大短板。這些“洋種子”壟斷了國內種子的定價權、供貨權,可以隨時給種植業制造漲價、無貨、減產等事端,已直接威脅到中國農業生產安全,就和電子業的芯片一樣,屢屢掣肘中國在國際場合的外交交鋒。
我們不禁要問,中國作為農業大國,為什么育種還需假人之手呢?
答案很簡單,如上所說,現代農業生產早已不是今年收獲,自己留種明年播,剩余再拿去消費的小農經濟時代。在現代化生產中,種子的好壞直接決定了產量,決定了作物對蟲害、極端天氣等負面環境的適應性。而培育具有優良抗災害特質的現代植種,必須站在遺傳物質(基因)的層面去對種子做微調。
一款優質作物種子的開發和投放市場,需要扎實的基礎研究做指引,精密的生物操作平臺負責實施,有效的社會大工業積極配套,還要被一個理性而開放的現代社會接納。
對于轉基因作物的利弊,國際上來來回回討論了很多回合,直到今天也貌似看不出個勝負(當然只是表面上的),而中國的農業育種就在這個過程中拖宕下來。
但基因工程育種,就真的不可取嗎?
歸根結底,物競天擇也是一種定向的種群培育,皆是基于對變異的選擇。而基因突變在自然界本就是時間激發的必然事件,正因如此,人類才從草地里分出了五谷,育出了蔬菜。
過去半個世紀,人類對遺傳物質的理解有了質的飛躍,大家漸漸認識到,這個過程是可以更深度干預的。無論是自然變異還是人工誘導的變異,本質上并無不同。
只是自然突變發生頻率相對較低,且具有隨機性,難以滿足育種需求。采用雜交、自交等常規育種技術,則存在周期長、效率低、遺傳資源狹窄等問題。因此,以轉基因和基因編輯技術為代表的現代分子育種技術,逐漸成為選育新品種的重要途徑。

更具體來說,目前最為簡單高效的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Cas9是一種可用于切割DNA的酶),已經可以在不引入外源基因的情況下對基因組進行定點編輯。這使得我們可以精確賦予農作物抗旱、抗蟲、抗病等各種特性,應對一系列自然問題。之前美國就是應用轉基因玉米種植化解了草地貪夜蛾蟲害。
回望全球,自 1996 年首次商業化以來,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持續增長。據國際農業生物技術應用服務組織(ISAAA)統計,2018 年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達 1.917 億公頃(約1/5個美國面積),共計26個國家種植了轉基因作物,44 個國家進口轉基因農產品用于糧食、飼料和加工。
轉基因技術大大提高了作物育種效率,同時降低了農藥、肥料等生產資料的投入,生態、經濟效益十分顯著,已是全球糧食安全的重要保障之一。
對于中國轉基因作物現狀,農業農村部部長韓長賦在一次采訪中,道出了一個和大眾常識相悖的事實:中國社會反轉基因的高昂情緒,反而導致我們進口了更多轉基因農產品。
的確,如果國內糧食供應不上,就必然要從國外進口,而轉基因已成農業生產重要手段,不可能回避。
自然生態在不斷演化,農業生產方式也在隨之變化,之前我們由于認知限制,一直在先端農業育種上裹足不前,但或許順應變化、積極邁開步子,才是文明發展的客觀方向。
我們的祖先從遠古時代起就在進行品種改良,把可食用的植物馴化成作物,把野生動物馴化成家畜,并在持續的主動選擇中不斷強化其對人類有利的特征。在傳統馴化中,人們嚴密規劃動物、植物的交配,依賴大量的自然基因突變,形成豐富的基因庫進行組合排列,像博彩一樣,找到我們渴求的品種。
隨著生物遺傳學技術的發展,人類已經破解了很多基因密碼,知曉了很多改良品種的可行途徑,但品種改良的思路并未發生改變,不過是在生物遺傳物質的層面睜開了眼睛,為自然進化安上了加速器。
尊重并應用好這個武器,從生態保全、生存安全和基因工程之中找到一個平衡,我們必然能解決糧食問題,實現“人人得食,天下無饑”的美好愿景。
◎ 來源|微信公眾號“科學辟謠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