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慢時光

呂美姿

搭巴士去旅行

加拉巴沙威新村·嗎什·熱帶山莊·亞依淡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木心在《從前慢》中這么寫道。公共巴士曾是許多人賴以代步的交通工具，乘車時陣陣微風吹過，透過玻璃窗環顧風景，怡然自適。然而隨著遇上消費能力崛起的“快時代”，不少人更喜歡自駕出行。現今社會的路途記憶，只萎縮成起點和終點。你愿意舍棄開車，踏上逐漸被遺忘的公共巴士，放緩腳步，來一趟隨心四顧覽景色。觀察人間萬象的愜意之旅嗎？

搭公共巴士旅行.對許多人來說.也許是件麻煩事。因為錯過了一趟.或許就得等一小時或者更久。然而，馬來西亞有一名青年林振富（Fufu），從國外旅居十年回馬后，決定以這種返璞歸真的方式.搭巴士環游馬來亞半島。

他不受時間約束。用公共巴士穿梭各個大城小鎮，貼近當地的生活方式，與旅途上的有緣人結交朋友，隨后把自身經歷寫成書，讓更多人了解：旅游.其實不是只有一種面貌。只要愿意為自己騰出一些時間，懂得放下.其實你我也能成為像林振富那樣的旅人。

想效仿林振富一樣搭巴士去旅行，卻又不知從何下手？不如試試從短程的冒險開始。這個周末，就到柔佛巴士總站拉慶車站.搭上Transit Link/City Bus 2號這輛通往亞依淡站的公共巴士，從中發掘驚喜吧。

2號巴士的路線總長為88公里，站點超過18個，單程票價最貴9 60MYR（從拉慶到亞依淡）。這期專題會推薦幾個沿路站點.讓你從中挑選符合心意的站點下車，在周邊游走，探索柔州之美。第一趟巴士于早上7點45分出發.每隔40到60分鐘就會有一趟巴士。要注意的是，這條路線的最后一趟巴士為傍晚6點。司機大哥建議于5點或5點30分在車站候車，以免錯過最后一趟回程巴士。

26哩的文藝天地

加拉巴沙威新村因“沙威藝起來”壁畫街。而被冠上美術之鄉.成了旅游景點。乘搭公共巴士初次來到此地的我，當然也要朝圣一番.欣賞起一幅幅具有情懷的壁畫，慢悠悠地走在后巷之中，也無意間，與在地人打開話匣子。有位青年人告訴我.新村有個老房子改造而成的社區空間，不僅能讓我了解加拉巴沙威的過往面貌.也是連接當地大人小孩情感的地方，充滿活力。

好奇之下.我向他問了前去的方向.而他想都不想地熱情為我領路。走了幾步路.就抵達他口中的老房子。一眼望去，房子外頭的地面上.印有大大的“地畫”，以馬來文寫著歡迎來到P320社區空間。地畫旁則是“童玩區”.是孩子的天然游樂園.放著許多石頭和沙子任他們發揮創意，還能見到一些石頭整齊或有創意地堆疊著，像是裝置藝術。不時有當地小孩前來這里玩樂.或隨性前來拿起粉筆，在地上作畫。至于另一旁.則擺滿供人自由取閱的再生書，這里是民眾或旅人看書、換書的基地。

踏入P320社區空間的房子里.只見一切以環保為主.家具都是再循環利用。簡樸的書架上，擺滿各式各樣的書籍和非主流漫畫。往后走，還有沙威剪報展.展示1950年代加拉巴沙威的中英文剪報。里頭報導當地過往的政治、社會新聞，P320社區空間的主人李成鋼還提供免費導覽.讓人了解過去當地發生的事跡。我想，無論是大人小孩來到這個空間.都會舍棄使用3C產品，因為值得發掘的有趣事物真的是太多太多了。這樣的社區空間概念，實屬難得。

與李成鋼談話發現，原來他與妻子陳秀君曾在新加坡工作生活.過去幾年在加拉巴沙威舉辦社區教育展，像是人權藝術展、人民權利講座等等，與沙威結下不解之緣。當他們得知新村有空屋要出售后，毅然舍棄高薪厚職，買下老房子就地定居，打造P320社區空間。

他們也逐漸透過歷史.深入了解地方的點點滴滴。夫妻倆甚至與時間賽跑，用口述歷史.收集并留住加拉巴沙威老人家每一個珍貴的、親身經歷的事件，以及當地一些行業，如理發店、雜貨店和酒行隨著時代發展的演變見證，不讓這些事跡消失于時間的洪流中。旅人也能透過他們的敘述.好好聆聽這些在淳樸年代的老故事。

向P320社區空間借腳踏車并踩著它，探索加拉巴沙威新村的每個角落。走走停停。遠離城市的喧囂，大街上老店林立，新村的淳樸氣息顯得簡單而美好。依然可見充滿古早味的中藥店、雜貨店、茶餐室以及摩托車維修店等。當地人堅守著傳統行業，讓這些烙印著時代痕跡的技藝就此在這個新村傳承下去。

懷舊老店藏故事

其中一家“青天理發院”.懷舊的招牌吸引了我的目光。這家老理發院的木外墻，經過時間的洗刷。有些褪色.但舊得很好看。店里的花旗椅及一切都充滿時代感.進入店里仿佛穿越了時光隧道。

對于這家老理發院，李成鋼收集了老板徐順清的口述歷史.并分享出來。徐師傅的老家實兆遠，多數人以割膠維生，但他沒有興趣。他發現理發的朋友挺時髦，躍躍一試.因此在父親的推介下，踏上學習理發之路。

徐師傅當學徒的日子很辛苦。當時沒有自來水，徐師傅每天都要挑水，并把水倒入大缸好讓顧客洗頭。他也必須身兼多職打雜.同時向師父虛心學習。徐師傅大贊他的師父功夫好.磨剪刀等等技能什么都會。

他學習理發8個月后.在師父的認可下，學成出師，曾前往邦咯島和新加坡辛勞工作。1977年左右.他來到沙威接手朋友的理發院。徐師傅坦言.初到異地，他只會說粵語，很難了解客家話，不過聽久后.也就學會了。1970年代末到現在，徐師傅在沙威經營理發院己超過40年，店里還保留著當年使用的老式手動推剪.鐫刻著他酸甜苦辣的理發之路，也成為沙威寶貴的歷史文物。

令人垂涎三尺的客家美食

加拉巴沙威的九成居民是華裔，主要以河婆人為主，因此不難找到傳統客家小吃蹤影。壁畫街的轉角處.就有一家家庭式小吃店“好客坊客家小吃店”，每天現做現賣各式各樣的新鮮客家美食，到了下午2點或3點就售罄關店。

其中客家人喜慶必備的菜粄.由粘米粉做皮.薄薄地裹著沙葛、蒜或韭菜。皮薄料多的古早昧小吃.糯不黏牙，咸香美昧。沒有純熟的刀工.和一雙巧手包餡料，絕對無法帶出皮薄料多的滋味。

桃叛寓意吉祥，只有在過年過節時，店家才會制作紅桃粄作為拜神祭祀之供品。平日不添加色素的桃叛，天然健康，可口有韌性?？图颐朗成俨涣说摹叭齽汀薄薏?、釀豆腐與客家炸肉.三者完美的搭配.就是絕佳的午餐。

老板無私地開辦樂趣班.公開制作菜粄的秘密.歡迎當地人或旅人一起動手制作.體驗客家飲食文化的魅力。我打趣地問道.要是學成了，在當地開店和你“打對臺”怎么辦？老板笑說，絕對沒問題！讓更多人知道和品嘗到客家的美味。豈不是更好嗎？

歐氏陶瓷造耐心

位于新邦令金嗎什村的歐氏陶瓷，是已故著名雕塑師歐英光的心血。除了鐘情于雕塑.他于1940年中期，以制作咖啡店的咖啡杯起家.發展陶瓷業。順應市場需求.歐氏隨后轉型制作陶瓷橡膠杯、供酒店和餐廳使用的陶瓷器具，并出口到海外各國.頗受歡迎。歐氏也首開先河.以陶瓷工業帶動新邦令金周邊發展，逐漸造就。陶瓷之鄉”亞依淡。

承載70年歷史的歐氏陶瓷.如今由第二代兒女繼承已故父親的衣缽。陶瓷在他們的手中與文藝相遇了，發展成藝術中心。歐氏陶瓷的廁所由五彩繽紛的七彩碎瓷裝飾著.煞是亮眼，果然擔當得起。全馬最美廁所“的稱號。此外，歐英光的女兒為了紀念父親而開設的陳列室.里頭藏品珍貴豐富，有純手工拉胚和傳統工藝手法制作的瓷器.每件瓷器都是獨一無二的工藝珍寶。其中一些陶藝作品曾在海外藝術館展出，非常珍貴。當然陳列室的展品亮點.莫過于歐老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國父東姑阿都拉曼的半身雕塑。

再往后走，是歐氏陶瓷的心臟.也就是制造坊兼工作室。為了讓大眾更認識陶瓷之美.歐氏陶瓷開辦趣味陶瓷，讓到訪者在師傅的指導下，親手制作陶瓷，享受當中樂趣。完成之后，陶土交由師傅上色燒成，就能把自己的作品帶回家.成就感十足。

尋找記憶中的樂園

熱帶山莊主題樂園在1980及1990年代風靡一時，是一家大小的出游首選之地。不過隨著大型主題樂園進駐馬來西亞.這里逐漸沒落。再次回到童年記憶中的樂園，代表著柔州傳統舞蹈文化騎馬舞（KudaKepang）的兩只馬頭.依然顯眼地在大門口迎接游客。然而有別以往的絡繹不絕。樂園的游客寥寥.顯得空空蕩蕩。

與熱帶山莊負責人Alice聊天時得知，占地32英畝的熱帶山莊是家族兄弟共同投資打造的旅游景點。已有26年歷史。盡管游客人數大不如前.前來的多數是學生團，收入幾乎無法平衡樂園的維修費，但熱帶山莊始終是家族的心血，不是說丟就丟的牽絆，因此她負起這份守護的責任，繼續保留上一代人的集體回憶。

走在熱帶山莊，發現當年新植的小樹.已經成長為大樹.多處都能遮陰納涼，慢悠悠地散步，感覺舒心。超過30個國家的迷你版名勝古跡，像是埃及金字塔、巴黎鐵塔、中國萬里長城、意大利比薩斜塔等等，盡管有一點褪色，但還能展示全球城市的獨特風情，也適合拍照打卡。耐心地看完仿真雕像旁附上的三語說明，頓時覺得，這樣也不錯.能彌補無法走遍世界的遺憾。

來到卡通區，開心歡樂依然如故。哆啦A夢、吉蒂貓、蠟筆小新等等雕塑一字排開外.還有兒童游樂場、鬼屋和小火車.種種設施.想必一家人來這里還是能盡情玩樂，休閑放松。偶爾，遇見小動物出沒，是孩子的驚喜.也可能是大人的小確幸呢。

亞依淡之土產天堂

擁有“陶瓷之鄉”美譽的亞依淡，絕不是浪得虛名。除了有多處商家售賣顏色形狀各異的精美陶瓷之外。亞依淡也絕對是家庭式的購物天堂。從吃的到用的，物品種類多得絕對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一現象可追溯到上世紀80至90年代.南北大道還未通車，位于柔州中心的亞依淡成了南下北上必經之路，不少人也會停留在此購物或用餐。很多商家見此商機，開始開店營業，或聚集在路邊擺攤，售賣花瓶、花盆、結婚禮品、玩具及各類陶瓷品等。當時熱鬧無比的路邊攤販，形成亞依淡的最大特色。

就在3年前，永平縣議會為了整頓亞依淡市容，以及讓路邊攤販有更舒適的經商環境，特意將散布在新山路和屆鑾路的百多個路邊攤販，遷移至繽紛商場（Arene wama）。從甘榜農產品、手工藤制藝品及零食等，土產商品應有盡有，旅人無需東奔西走地貨比三家。

失人流昔日輝煌不再

盡管商品齊全。商家們有了遮風擋雨的營業地點，也有了更好的基本設施，像是廁所、美食檔口，但他們的生意竟大幅下跌。商場啟用一年至今，人流慘淡。也許是商場位置過于冷門，就連我從亞依淡巴士站欲行走前往繽紛商區時，也找不著路，必須詢問當地人.才能抵達這里，而映入眼前的卻是空曠的商場。雖然商區清凈逛得舒適，卻不免為業者擔憂。賣玩具的老板娘說，以往在路邊擺攤很辛苦，但顧客不斷涌入，有時連飯都來不及吃，現在也只能苦撐。未來會如何？業者也不知道，但他們還是希望有關當局能大力推廣商區，帶動人潮，以恢復昔日的亞依淡購物黃金時期。

難以忘懷的古早味

說到亞依淡美食，當地人首要推薦的就是坐落在亞依淡大街道路旁，逾70年的招牌老店——東泉包店。如今包店已經傳承至第4代，開業的每一天，東泉包店接班家族都在廚房忙上忙下，因為他們堅持包子的面皮和餡料，一定要用最傳統的手工方式，現做現賣，這樣包子才能新鮮出爐.也不浪費食材。

不過要吃上熱騰騰的包子，可要耐心等待.特別是假日.包店的生意非常火熱。吃過東泉包店的招牌包點.終于知道為何這里總是客似云來。咬一口大包，汁水四溢：叉燒包的肉質軟嫩鮮香：菜包口感松軟不油膩。真材實料的包子，配上一杯咖啡，完美的早餐就是如此簡單。

亞依淡釀豆腐

與東泉包店同排，也矗立著一家讓人流連忘返的民間美食店——亞依淡釀豆腐。雖然這家店面看起來樸素簡陋，但這里的制作釀豆腐功夫已有40多年歷史，如今由第二代接班人傳承這份美昧。每天早上7點起.老板娘開始備料，打魚漿，制作魚滑餡料，并塞入釀豆腐與其他的蔬菜中。看著老板娘快速純熟的手法.一分鐘內可以弄好幾個釀豆腐，這要是沒有多年的經驗累積，絕對做不到這樣的功夫。

亞依淡釀豆腐早上11點正式營業，但已有食客在開業前就等候了。釀豆腐新鮮又有嚼勁，配上香口的面條和暖胃的湯頭，也許每一口的古早味，都是饕客心甘情愿等候的理由吧。快要吃完餐點時，感覺意猶未盡.便加點老板娘推薦的炸茄子和炸云吞。外脆內嫩的口感，為整頓午飯再加分。

將巴士旅行進行到底

林振富于中六畢業后，便一直在國外讀書、打工和旅游。10年來，他走過56個國家，到過差不多500多個城市，體驗過不同的異域風情，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過他卻發現.他對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國家——馬來西亞.一無所知。

所以林振富回來了。他決定在馬來西亞深度旅行，細膩地探索每個角落。他沒有車，也沒有摩托車。騎腳踏車，他覺得沒這個體力，而鐵道旅游也不便利。至于搭巴士去旅行？他認為行得通，自己也對巴士情有獨鐘！因此從2015年起，他藉著公共巴士帶領他穿梭大城小鎮，至今已經到訪了12個州屬。他也發現馬來西亞的巴士系統相較其他公共交通，頗為完善，巴士覆蓋的路線范圍也最廣。結束背包旅行后，他決定自費出書.與更多人分享他的巴士旅程.也向國人推廣另一種方式的旅行。

把巴士發揚光大

意想不到的是.《搭巴士去旅行》出版后大受歡迎.成為暢銷書。于此期間，林振富也嘗試推出周邊產品。如明信片、郵票貼紙等.以及舉辦展覽、分享會，讓更多人了解巴士的美好。他的努力.終于被看見。有慈善機構參與他發起的“捐閱活動”，出資買書把《搭巴士去旅行》捐贈給全馬各地的中學，讓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產生對巴士的好感。

負責公共交通的有關當局也找上門與他合作.促進公共交通的發展。他甚至沖出馬來西亞，讓日本媒體和讀者看見我國的獨特風光。林振富熱血的推廣巴士舉動.看似簡單，卻是蝴蝶效應。更多人會乘坐巴士到馬來西亞的小鎮旅游，不只能幫助逐漸被淘汰的小巴士公司.也能留住年輕人在家鄉工作，為當地發展出一份力，不讓小鎮從此沒落。

后記——遺失的美好

猶記得，第一次乘搭公共巴士是媽媽牽著年幼的我.走上擁擠的巴士。讓座乘客的溫暖，烙印在我小小的心坎上。再次乘搭公共巴士，已是少女。放學或外出，巴士承載著我的青春歲月。

邁入社會擁車后，我久未踏上公巴。如今.搭巴士去旅行，我期待能欣賞疏于留意的風景人文。在巴士上，和開巴士30年的司機大哥聊起天。他感慨地說，見證公共巴士昔日的光輝到沒落，巴士被發展洪流推著退場。盡管乘客寥寥無幾，但有人上車，他就會堅持做下去。放緩腳步，乘搭巴士，你會重新認識并發現這個城市，其實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