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鄉茯茶

蔡永平

晨曦剛鍍亮山谷，女人醒來。她爬起身，穿好衣服，打開手電筒，掃一眼呼嚕嚕打鼾的男人，扯過被角蓋嚴實孩子。女人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挑起水桶，“吱扭”推開院門出去。空氣甜絲絲，女人張嘴大口呼吸。沿河灘里的小路，女人來到山泉旁，草叢上的露水吻濕女人的褲腳。山泉在一塊巨石下，清洌透澈。女人舀滿水桶，“吱呀、吱呀”扁擔一路歡歌，女人扭動輕盈的身子回家。

廚房的電燈亮了，女人捅開爐子。揀五六顆紅棗放在爐蓋上燒焦，取一塊生姜，八九顆花椒，捏一小撮荊芥，抓一大把茯茶，把這些依次放入那把被歲月浸潤成黑亮亮的大茶壺中。茶壺中盛山泉水約七八分，爐火呼呼燒起來。茶壺“哧哧”歡叫，水開了，女人再加半勺山泉水，如此三番，壺滿了。女人放兩勺鹽，茯茶熬好了。

天亮了，山谷像水洗過般清新。男人和孩子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坐在飯桌前。女人在飯桌上擺三只碗，碗中放塊酥油，注入滾燙的茯茶，熱汽騰騰的茯茶上漂浮一層黃燦燦的酥油，茶香氤氳滿屋。一家人吸吸溜溜喝酥油茶，幾碗茶下肚，渾身精爽。把青稞炒面放入酥油茶中，左手端碗，右手中指攪拌，碗快速轉動，一碗糌粑拌好。捏糌粑成團，塞進嘴中，吃得滿嘴生香，肚兒滾圓。

紅艷艷的太陽躍上東山頂，男人騎上棗紅馬，“噠、噠”，去草場照看牛羊，女人背上背簍，扛鋤頭去河灘的田地里侍弄莊稼，山孩背起書包，唱著歌蹦蹦跳跳去上學。全家人像覓食飽的麻雀四散飛去，山鄉人的日子在茯茶飄香中開始。

“日之夕矣，羊牛下括”，累了一天的太陽躲到西山后休憩，男人揮動牧鞭吆喝草飽水足的牛羊回來，孩子像小鳥般飛進家門。女人迎上來，捧上一碗溫熱的茯茶，男人和孩子搶過來，如牛飲水般一口氣喝完。水喝得急，孩子咳嗽起來，女人嗔怪：“急啥哩，和你老子一個性子！”

山夜靜謐，暖烘烘的屋中，男人和女人喝茶看電視，孩子喝茶寫作業。村中有人來串門，女人滿臉笑容地讓座，上茶。男人們盤腿坐在火炕上，大口喝茶大聲談笑，說莊稼的收成，牛羊的肥壯，山鄉的巨變……溫一壺酒，吆五喝六猜拳，喧鬧聲能掀翻屋頂。炕下的女人們抿嘴喝茶，手里納鞋繡花，嘴里更不閑著，說山里山外的稀奇事，說李家小伙、張家姑娘的婚事，說七姑八姨的家務事……時不時響起的尖笑聲，驚起憩息在院中樹上的雀兒。

山鄉人喝茶沒講究，熬茶的壺是大鋁壺，喝茶的碗是粗瓷碗，茶葉是安徽產的茯磚茶，熬茶水是早上新取的山泉水。山鄉人熬茯茶像牛血般，入口澀中帶香，解渴又解乏。

茯茶融入山鄉人生命中，山鄉人離不開茯茶，就像牛羊離不開草場。? ?編輯：陌漓? yangsheng_moli@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