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群
作為錦州奧鴻藥業創始人,于洪儒最近一段時間在博澤家族辦公室與一些投資機構頻繁接觸,尋找在新冠疫情影響下的資本投向。
位于北京國貿嘉里中心南樓11層的博澤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的員工不到40人,卻掌管著高達40多億元的資金。整個辦公室面積超過1000平方米,一年物業租金就高達600多萬元,門面卻十分簡潔,裝修低調。
于洪儒在2015年創立的博澤家族辦公室前身是由資產管理公司轉型而成。他在2009年創立博澤資本,并在2011年和2014年分兩次將錦州奧鴻藥業的股權轉讓給上海復星醫藥(集團)有限公司,獲得了32.31億元的超高凈值回報。
中國經濟數十年的騰飛,創造了規模龐大的億萬富翁群體,大批的超級富豪和大量的可投資資產,使得家族辦公室在國內如雨后春筍般悄然興起。在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副院長金李看來,“在這個時間點上,家族辦公室在中國加速發展是歷史的必然。”
如今,被超級富豪家族青睞的家族辦公室分布在全球各大金融中心,家族辦公室掌握著巨額財富,隱身在各類金融投資背后,成為金融行業里最頂端、最神秘和最復雜的存在。
中國富豪設立家族辦公室極其重視私密性。對于外界而言,馬云、蔡崇信的家族辦公室藍池資本像是執掌百億美元資金的神秘機構;而王思聰操縱自有資金的普思資本和其父王健林的家族辦公室也不為外人所知;而海底撈創始人、董事長張勇的妻子舒萍于2019年在新加坡創立家族辦公室更是引發外界的猜疑。
現代意義上的家族辦公室出現于19世紀中葉,一些抓住產業革命機會的歐美國家的大企業家將金融專家、法律專家和財務專家等聚集起來,就如何管理和保護自己家族的財富和商業利益進行研究。
于是,只為一個家族服務的單一家族辦公室誕生。1882年,美國標準石油創始人約翰·洛克菲勒率先成立家族辦公室,摩根大通創始人約翰·皮爾龐特·摩根隨后效仿。據不完全統計,在歐美國家,已經有幾百個家族辦公室服務了三代以上的家族成員。
單一家族辦公室的最初形態是從家族產業中發芽,并持續為一個家族服務。按照美國SEC的規定,單一家族辦公室只有1億美元以上可投資資產的富豪家族才能負擔起它的運作費用。而由此衍生出來的聯合家族辦公室則服務于更多雇主,甚至可以服務上百個家族,通常為2000萬美元至1億美元可投資資產的富豪家族服務。
經過上百年發展,家族辦公室已衍生出各種組織形態。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主任高皓認為,家族辦公室的一項重要功能,就是根據客戶需求量身定制所需的專業服務。他將家族辦公室定義為,對超高凈值家族一張資產負債表進行全面管理和治理的機構。其可分為單一家族辦公室(Single Family Office,SFO)和聯合家族辦公室(Multi Family Office,MFO)兩類。
從當前發展情況來看,大部分的家族辦公室都是單一家族辦公室。據瑞銀與康普頓財富公司的《2019全球家族辦公室報告》顯示,當前有80%的家族辦公室為SFO,其中大部分與家族業務獨立;剩余20%為MFO。
單一家族辦公室顯然更受到家族的歡迎。高皓對此分析稱:第一,家族辦公室管理的是家族整個資產負債表,而私人銀行只是管理資產負債表的一部分;第二,私人銀行往往隸屬于大型上市金融機構,基于自身業績壓力,與客戶之間的利益沖突越來越嚴重;第三,超高凈值家族往往十分注重隱私保護,這是私人銀行做不到的,也是聯合家族辦公室無法完全滿足的。
財富管理是家族辦公室的核心功能,此外還承擔著各種眼花繚亂的服務。其中,包括稅務、法律、健康、教育、醫療、藝術、旅行、慈善等一切富豪家族能需要的服務;有的還能處理敏感的家族事物,例如擬定婚前協議或離婚協議,幫助繼承人上任等。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家族辦公室注冊地主要集中在歐美國家。不過,隨著亞太地區經濟占到全球越來越高的比重后,形勢發生變化。根據康普頓財富公司統計,在全球大約7300個家族辦公室中,亞太地區占到1300個,2017年后的增長率高達44%,已經超過歐美國家。
可預見的是,家族辦公室下一個增長爆發點就在亞太地區。

中國當前處于一次大規模的家族財富傳承窗口期,家族辦公室的定制性、中立性和專業性被許多超高凈值家庭認識并接受。圖/視覺中國
高皓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稱,2000年后家族辦公室的快速發展,主要由這二十年間發生的三大趨勢推動:一是,全球化、科技化、金融化使世界各國的財富創造速度增快、財富規模顯著增加,經濟結構的變化催生了更多的超級富豪;二是,財富管理行業發生了巨變,與傳統私人銀行等機構相比,家族辦公室的定制性、中立性和專業性能夠更好地滿足新興超高凈值人群的需求;三是,家族辦公室與家族傳承高度相關,家族辦公室的功能定位與全球財富傳承的浪潮相契合。
家族財富傳承一直是世界性難題,也是富豪們永遠關心的話題。
從家族企業傳承成功率看,中國家族企業平均壽命不足24年,只有不到30%的家族企業能進入第二代,不到10%能進入第三代,而進入第四代的只有大約4%。家族企業短暫的生命周期似乎在驗證著一句千年俗語——“富不過三代”。
家族辦公室像是在做一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任務。“超級富豪成立家族辦公室希望可以實現財富傳承,然而財富毀滅的程度更加高。即使家族信托或許將財富傳承成功率提高10%~20%,但依舊難以改變‘富不過三代的困境。”高皓說。
京華世家家族辦公室創始人兼總裁李群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中國當前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財富傳承窗口期。“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中國翻天覆地的經濟發展,造就了全球最大規模的富豪群體之一。如今,這批第一代或第二代企業家面臨著三種難題,分別是企業轉型升級、新老交班和財富傳承。如果這么多民營企業得不到有序傳承,那么中國將會面臨巨大的社會問題。”
2013年前后,家族辦公室在中國內地生根發芽,逐漸被超高凈值家庭認識并接受。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副院長金李認為,其一,很多富豪家族財富足夠支持家族辦公室設立的支出;其二,私人銀行服務越來越難以滿足超級富豪的需求;其三,很多原本私人銀行、會計師事務所、律所的專業人才,看到條件成熟紛紛跳出來,愿意為超級富豪提供專業的家庭辦公室服務。
中國單一家族辦公室普遍保持著精簡的結構,這使得外包戰略成為很多家族辦公室的選擇。其中,大部分家族辦公室都與外部的私人銀行、投資銀行等保持密切合作,少部分家族辦公室不進行直接投資,自身只是負責資產配置、遴選投資經理,也有一些家族辦公室甚至將風控、稅務、律師、IT等職能都外包給外部專業機構。
博澤家族辦公室采用的也正是內外包戰略。于洪儒透露,“在一些專業領域上,我們是與外包公司合作,但在理念、策略上,我們都是要自己學習的。尤其是認知層面的認知學習、策略規劃、二代培養、家族慈善等,一定是要自己做的。”
于洪儒介紹,博澤家族辦公室的運營模式是單一家族辦公室,主要功能是資產配置和家辦功能,致力于做長期投資。
在傳承角度上,于洪儒認為,精神傳承比物質傳承更為重要。對此,博澤家族辦公室建立了家族慈善業務,正在探索慈善基金會和慈善信托等形式。“善良讓錢走得更遠,用慈善來烘托起家族的理念,這對于家族和企業都有很大幫助。”
由于處于發展早期階段,中國家族辦公室目前難以對金融系統產生重大影響,更實際問題是如何監管當前魚龍混雜的行業。
就目前來看,國內單一家族辦公室大多設立在香港和新加坡,例如龍湖地產吳亞軍、阿里巴巴馬云、玖龍紙業張茵等。國內發展最快的模式是聯合家族辦公室,李群笑稱,“家族辦公室數量比家族都多”。
高皓也表示,過去幾年家族辦公室概念在中國火熱,市場上產生了一批打著家族辦公室旗號、實際上做著南轅北轍業務的家族辦公室。這些所謂的家族辦公室,對于金融市場的安全穩定和家族財富的傳承保護都是極為不利的。
按照李群的看法,中國家族辦公室存在“三多三少”的問題,即是說多做少、偽多真少和南多北少。很多家族辦公室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家族辦公室。中國的家族辦公室背景多元,業務不一,總體上還處在起步探索階段,十分具有中國特色。
惠裕全球家族智庫創始人范曉曼則認為,這么多年中國家族辦公室行業發展確實在有序推進,但也受制于大多數從業者的“半路出家”及FO機構屬性的某些缺憾。對比美國,從家族投資顧問衍生的家族辦公室擁有SEC頒布的買方顧問牌照;而中國很多家族辦公室則脫胎于賣方機構。國內幾家知名的財富管理公司旗下的家族辦公室在業務發展中,同樣會遇到既要以買方思維取得家族客戶的信任,又要兼顧產品銷售,難以兩全,FO家族顧問的高門檻職業訴求,能跨越的從業者寥寥無幾。
德裕世家家族辦公室創始人兼董事長張詠則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家族辦公室行業最大的難題就是獲取信任。“一是信任人和機構的道德品質,二是信任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兩個都是極其難做到的。”
張詠還認為,中國富豪對于家族辦公室服務的付費意愿十分低,這也直接影響到家族辦公室的盈利模式。國外常規的咨詢費用,國內富豪愿意支付的很少,所以就形成當前常用的兩種收費模式,一是從投資收益分成加管理費,二是收固定年費。
對比美國,中國家族辦公室仍有較大發展空間,但中國沒有相應的政策。未來,是像美國那樣對家族辦公室設立門檻、頒布牌照那樣進行規范,還是像新加坡那樣開放家族辦公室設立,這都猶未可知。
不過,在大批民營企業需要傳承和越來越多富豪移居海外背景下,家族辦公室政策早日明晰,顯然對于行業發展更加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