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望智庫技術資本實驗室
楊 川
2019年12月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讓我國在中美貿易戰和中美科技脫鉤的巨大壓力下又雪上加霜。持續至今的疫情,將嚴重影響全年的經濟增速。可以斷言,這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最為艱難和險峻的一年;如果不深化改革和主動轉型,我國多年積累的風險和各種突發危機必然會接踵而來。
投資是我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強勁動力。但是當基礎建設開始飽和后,大量回報率低的投資項目,尤其是那些自身沒有盈利能力,依賴政府財政支付的高杠桿PPP項目(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會導致投資動力減退,盡管國內的資本富裕,甚至外流,但高回報的權益型投資正在逐步退出,低回報、高杠桿的債務型投資成為主導。這種債務驅動型的增長方式不僅難以維系,而且會不斷積累系統性金融風險。
截至2019年11月底,中央政府債務余額16.28萬億元,地方政府債務余額21.33萬億元,兩項合計37.6萬億。此外,與政府關系緊密的城投債余額7.8萬億元,加上2020年為刺激經濟而實施十分積極的財政政策而新發行的債務,債務總額將會突破50萬億,這個龐大的債務按照4%的利息計算,每年要支付2萬億的利息,對于投資回報低的大量基礎設施項目,尤其是那些在經濟下行中地方政府財政收入銳減的地方債來講,將會更加凸顯債務違約的風險。
在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投資、消費和凈出口中,債務型投資驅動不僅不可持續,低回報的項目甚至還會浪費寶貴的金融資本,對經濟轉型和增長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投資方式的轉型升級迫在眉睫。要發揮政府引導基金的作用,用領投的引導方式,吸引更多的民間資本成為內生型經濟的轉型動力。
2019年,我國的消費支出對GDP的貢獻率為57.8%,而發達國家最終消費占GDP的比重達到80%,全球最終消費占GDP的平均比重為78%,相比之下,我國還有20%以上的增長空間。我國之所以消費動力不足,出現高儲蓄、低消費的現象,主要原因是國家在醫療、養老和失業等方面的社會保障水平還不夠高,國民不得不依靠儲蓄養老和買房養老等形式以備不虞,導致國民消費信心不足,但與此同時,房價卻連年上漲。
房價體現了典型的中國經濟特征:房價折射出的是貨幣現象(買房防貶),也是社會保障不足的現象(買房養老),同時,也體現出地方政府對土地財政的依賴。貸款購房者是以犧牲未來消費的方式來支撐高企不落的房價。
總之,我國要想提升內需的消費動力,需要借鑒以民為本的財政支出模式。因為消費是最終動力,消費弱,投資回報必然低,從而導致投資拉動的邊際效用快速遞減,資產價格因持續寬松的貨幣政策而逐年上升,造成資本脫實入虛,經濟增長乏力且失衡加劇。
2020年,中美貿易戰影響的深度和廣度會超出我們的預期,很多出口型企業會面臨轉型的巨大壓力。盡管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文本已達成一致,雙方白熾化的貿易戰階段性地告一段落,但中美之間的大國關系與世界格局已經發生了巨大轉變。這個趨勢對我國的不利影響如下:
美國總統特朗普不僅要求制造業回歸美國,以解決美國的就業率問題;對于那些無法回到美國的低端制造業,他也希望離開中國,讓這些供應鏈轉移至越南及印度等國。同時,他又希望美國的農產品能夠打開中國的市場。當然,中美貿易具有較強的互補性,美國的農產品和高科技是我國所需,而大量的中國制造產品也是美國所需。但是,美國對我國高科技企業及產業的全面禁堵,使得中美間貿易不得不依靠我國進口大量美國農產品和石油來平衡,這對我國也會產生一個巨大的戰略風險,即農產品對美國的高度依賴。
我國主張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應該是開放的世界與全球自由貿易秩序下的跨區域的細密分工與各國間彼此互補和相互依賴的共榮關系,如果各國都尋求制造業和農業的獨立自主,勢必會產生新的貿易壁壘和經濟割據。可以預計,未來貿易熱戰和經濟冷戰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美國正在與加拿大、歐洲和日本等世界上發達國家,以及墨西哥、印度等人口眾多、市場潛力巨大的國家建立新的自由貿易關系,可以把這個舉動看作美國正在構建新型的WTO秩序,這個新秩序有可能會造成對我國的經濟孤立。為了突破這種封鎖,我國需加強與日、歐、印、墨的貿易往來,包括簽訂多種形式的自由貿易協定,這些都是需要我們未雨綢繆研究的課題。
巴黎統籌委員會(以下簡稱“巴統”)與后來的《瓦森納協定》是美國和西方國家在歷史上形成的關于武器、技術與戰略物資禁運的一致行動機制。受中美貿易戰和中美科技脫鉤影響,這個機制會在原來禁運的基礎上逐步上升為在協定成員國的深度科技合作與高科技產業的產業鏈分工。這就相當于科技領域的“北約”,其對我國的科技創新與崛起會起到一定的封鎖和遏制作用。其實,這些國家間的科技合作一直都在進行當中,只是今后可能會在全球高科技產業從研發到制造領域把我國排除在外,形成減少對中國制造依賴的新的高端產業鏈格局。對此,我國要進行未雨綢繆的準備和應對。
名詞解釋一:巴黎統籌委員會與《瓦森納協定》
巴黎統籌委員會的正式名稱是“輸出管制統籌委員會”(Coordinating Committee for Multilateral Export Controls) ,是1949年11月在美國的提議下秘密成立的,因其總部設在巴黎,通常被稱為“巴黎統籌委員會”。巴統有17個成員國: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丹麥、挪威、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葡萄牙、西班牙、加拿大、希臘、土耳其、日本和澳大利亞。
巴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西方發達工業國家在國際貿易領域中糾集起來的一個非官方國際機構,其宗旨是限制成員國向社會主義國家出口戰略物資和高技術。列入禁運清單的有軍事武器裝備、尖端技術產品和稀有物資等三大類上萬種產品;被巴統列為禁運對象的不僅有社會主義國家,還包括一些民族主義國家,總數共約30個。
1996年7月,以西方國家為主的33個國家在奧地利維也納簽署了《瓦森納協定》(Wassenaar Arrangement),決定從1996年11月1日起實施新的控制清單和信息交換規則。與巴統一樣,《瓦森納協定》同樣包含2份控制清單:一份是軍民兩用商品和技術清單,涵蓋了先進材料、材料處理、電子器件、計算機、電信與信息安全、傳感與激光、導航與航空電子儀器、船舶與海事設備、推進系統等9類;另一份是軍品清單,涵蓋了各類武器彈藥、設備及作戰平臺等共22類。中國同樣在被禁運國家之列。
美國和西方科技共同體將在技術進步加速時代對世界產生以下影響:
(1)美國、日本、以色列和歐盟通過其自由貿易體系、研發資源共享、聯合創新體系,以及技術互相交叉許可機制和高端產業分工配套體系,構建出全球范圍的科技共同體(這個共同體其實早已存在,未來會加強),科技共同體會加速這些國家的技術進步。
(2)科技共同體會拉開科技競爭國之間彼此的差距。
(3)中國、俄羅斯和印度這些獨立性的大國也將面臨進入自主創新或部分融入共同體的選擇。
(4)技術進步將與不在科技共同體中的小國無緣(越南、墨西哥等國可以分享創新價值鏈的邊緣利益,伊朗和朝鮮將被孤立并遠離技術進步的發展趨勢)。
(5)技術進步加速時代的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也會根據各國的科技競爭實力重新進行劃分,貿易沖突會讓不掌握細分領域關鍵技術的國家,受制于掌握該領域“關隘技術”的國家。
盡管我國在改革開放短短的幾十年里,科技創新有了突飛猛進的巨大進步,然而,在技術進步加速時代,我國還不能脫離世界,成為完全不依賴外部的獨立自主的創新大國。以大飛機為例,我國在發動機關鍵技術上至少短期內是無法實現自主創新的,因為很多技術是無法靠仿制和借鑒獲得的。自主可控要花很長時間和很多金錢,憑舉國之力在制造業各重要領域的關鍵技術都實現獨立自主,并突破和趕超美國與西方也是不現實的。因此,我國必須制定突破美國科技封鎖,避免與西方科技共同體產生對立和脫鉤的戰略。而避免科技脫鉤的最好辦法,就是用好中國市場這張王牌。
中美貿易戰勢必會讓很多企業離開中國,但是中國也是世界不可忽視的巨大市場,這是中國的“王牌”。盡管印度人口會很快趕超中國,但是印度市場還遠遠不及中國市場。
我國消費升級的巨大市場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地區都無法替代的,也是美、日、歐、以等國最難以割舍的利益所在。我國的內需不僅是我國經濟的主要驅動力,也是世界離不開中國的巨大吸引力。除了發動機之外,芯片、醫藥、新材料等市場是歐美公司的主要收入來源。因此,我國需要在提升內需上下大功夫。我國市場的優勢包括:
(1)我國擁有處于消費升級階段的全球最大的市場。
(2)一個體量足夠大的市場,就是培育和加速技術創新的最肥沃的土壤。
(3)我國消費升級的巨大市場不僅可以引導需求、創造需求,更可以“挾市場,以令諸國”,使之成為我國產業鏈不能與全球供應鏈脫鉤的重要籌碼。
(4)我國的自主創新在本國的大市場環境中快速提升,也將分化美西方科技共同體對我國的封鎖,會形成多渠道、多方式的科技雙邊交流與合作。例如,中德創新合作、中日創新合作,以及中以創新合作等。
(5)我國政府(包括地方政府)擁有全世界最大的金融資產——政府引導基金。
(6)科技金融將是我國實現轉型的換道超車之路。
我國市場與世界經濟已經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共損的不可分割的局面。因此,擴大內需,尤其是不以積極的財政政策為主(即政府花錢和投資)的內需,既是我國經濟繁榮的唯一路徑,也是突破美國科技封鎖、深度融入全球經濟的最佳途徑。
1.積極的財政政策
積極的財政政策,無外乎就是政府多花錢和多投資。政府積極花錢意味著財政支出沒有較大比例向醫療、養老等社會保障領域傾斜。而政府積極的投資,則需要轉變投資方式,把那些能夠交給市場的領域交給市場資本,把那些市場不能發揮作用,但對國家科技競爭戰略和向內生型經濟轉型具有重要價值的領域交給政府引導基金。國家要拿出政府引導基金的一部分,作為國家技術資本,以領投的方式引導民間資本進入科技創新的投資領域。
2.寬松的貨幣政策
寬松的貨幣政策,這個工具只能在降低金融成本的用途上使用,即降息,但不能在貨幣的發放量上實施寬松。例如,存款準備金率的下降、央行的逆回購或者通過中期借貸便利(Medium-term Lending Facility,MLF)來向市場注入新增貨幣量等。因此,要實施“降息不放量”的貨幣政策。
在資本富裕年代,流動性的減弱不是資本不足所致,而是資本躲避風險導致了流動性的不足。因此,經濟政策要設法提高資本的投資回報率,而不是增加貨幣的投放量。而且降息的貨幣也要定向投入實體產業,避免進入房地產等因寬松的貨幣政策而升值的資產投機領域。
寬松的貨幣政策是雙刃劍,降息可以降低金融成本,在經濟增速放緩期能夠對實體經濟起到輸血和提升資本回報率的作用,但是增加廣義貨幣供應量M2的操作,會產生CPI不能完全體現出來的貨幣貶值現象,即資產價格上漲。我國多年來房地產價格的持續上漲,已經不是剛性需求推動的結果,而是貨幣現象。
2020年1月,廣義貨幣M2突破200萬億,相比2013年的100萬億,不到7年翻了1倍,通過測算發現:過去20年,我國廣義貨幣供應量M2年均增速15%,從各類資產價格的表現來看,絕大部分的工業品、大宗商品、債券、銀行理財等收益率都大幅跑輸,只有少數的一二線地價房價、醫療教育等服務類產品、股票市場上的核心資產等收益率跑贏了“這臺印鈔機”。
上述數據表明,“擰水龍頭式”的貨幣政策工具,正在不斷積累我國經濟的系統性風險,已經成為經濟轉型的巨大障礙。寬松的貨幣政策是一個只注重GDP體量(數量)而不注重GDP健康(質量)的“救急不救命”的方法,長期使用造成的結果就是實冷虛熱,金融風險不斷積累,經濟質量越來越差。
各國經濟發展的歷史證明,“放水式”的寬松的貨幣政策會導致經濟結構長期扭曲與失衡,并成為逐步喪失可持續增長動力的罪魁禍首。因為“擰開貨幣水龍頭”這樣一個簡單操作,不會改善經濟質量,只能帶來短時的激素型刺激作用,留下的是長期的禍患。
寬松的貨幣政策是造成20世紀日本經濟泡沫和21世紀美國金融海嘯的罪魁禍首。我國近10年來房地產價格的飆升,一方面積累了巨大的金融風險,另一方面讓本來應該進入實體經濟的資本轉向流入房地產領域。物價上漲也導致普通國民的購買力相對GDP增速大幅下降。一個靠貨幣發放維系的購買力增加,不及GDP增長的債務驅動型經濟,本質上也是“滯脹”。滯脹是經濟之“癌”,而寬松的貨幣政策是雪上加霜的醫療手段。
我國應該借鑒日本和德國的經驗,尤其曾經因依靠寬松的貨幣政策來刺激經濟并走過彎路的日本,放棄保GDP增速的經濟目標,實現經濟向質量型經濟和內生型經濟模式轉型。
學界對GDP質量有過各種不同的理解。以中國科學院發布的GDP質量指數為例,其評估標準包括“經濟質量、社會質量、生活質量、管理質量”等五大子系統。該GDP質量指數,迄今也沒得到推廣和應用,原因是離經濟學專業太遠,涉及范圍太廣且過于復雜,實際上難以操作。而我們概括的不以GDP增速為目標的GDP質量目標有3點:一是就業率;二是通脹率;三是國民收入增長率。我們可以用上述GDP質量要素構成來分析半個多世紀以來日本的經濟歷史情況,如圖1所示。
如圖1所示,在1955—1970年間,日本的GDP增速都保持在平均9%的高速增長,并有多次超過兩位數的增長率。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至今,就一直維持在平均5%以下的增速區間。
圖1 日本GDP歷史數據
同時,對比GDP增速和失業率的歷史數據(見圖2),可以發現:日本經濟在20世紀90年代后的10年內,的確是傷了元氣的10年(罪魁禍首當然是寬松的貨幣政策),失業率從2%攀升到5%以上,但是進入21世紀后,日本經濟實現了成功轉型,失業率開始下降,尤其是近10年,一路下降到了2%,而同期GDP增速卻很低,在2%~3%左右。這說明日本已經進入到依靠經濟質量而不依賴增速的內生型經濟模式了。
如圖3所示,日本個人可支配收入從經濟泡沫前的頂峰開始緩慢回落,然后持平,又開始上升。近幾年的失業率下降和收入上升,與GDP增速下降沒有關系。
圖3 日本個人可支配收入歷史數據
日本在GDP維持在低增速的態勢下,實現了低失業率、低通脹率,以及較高國民收入增長的高質量經濟發展模式。其中,放棄寬松的貨幣政策和積極的財政政策是值得我國借鑒的。
德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至今,基本上就沒有出臺過上述兩大人為調節經濟增速的政策,其經濟質量一直保持健康和可持續增長的良好態勢,更是我國可借鑒的榜樣。
在目前的這種形勢下,建議用供給側改革的政策工具代替寬松的貨幣政策和積極的財政政策,即用“三降一領”的供給側改革的經濟政策代替寬松的貨幣政策和積極的財政政策。“三降”就是降低金融成本、降低土地和物流成本、降低企業稅收,尤其是雇傭人口較多的勞動力密集型企業(包括服務業)的稅收,并以此作為中美貿易戰和疫后恢復經濟的有效手段。“一領”就是要充分發揮好中央和地方政府引導基金的作用,在經濟復蘇和轉型過程中扮演真正的領投引導和杠桿化放大作用,逐步實現我國經濟向依靠科技進步產生新需求的內生型經濟轉型。
1.有關“三降”政策
“三降”是供給側改革最有效的手段,也是應對中美貿易戰和在美國驅趕供應鏈離開中國的背景下,吸引企業和投資重回中國的最佳手段。
(1)為什么要“三降”?
我國的金融資源、土地資源、交通基礎設施等資源都掌握在政府或政府控制的國企手中,稅收也在政府手中。這三大工具可由政府來直接操作,是疫后恢復經濟活力的最有效手段。“三降”之所以能夠快速恢復經濟活力,可以用稅收的拉弗曲線來說明其中的道理。
名詞解釋二——拉弗曲線
拉弗曲線理論是由“供給學派”代表人物、美國教授阿瑟·拉費提出的。拉弗曲線的橫軸表示稅率,縱軸表示稅收額,它表明了稅收與稅率之間的關系。
拉弗曲線描繪了政府的稅收收入與稅率之間的關系,當稅率在一定限度以下時,提高稅率能增加政府稅收收入,但超過這一限度時,再提高稅率反而會導致政府稅收收入減少。因為較高的稅率將抑制經濟的增長,使稅基減小,稅收收入下降,反之,減稅可以刺激經濟增長,擴大稅基,稅收收入增加。 一般情況下,提高稅率能增加政府稅收收入。但稅率的提高超過一定的限度時,企業的經營成本提高,投資減少,收入減少,即稅基減小,反而導致政府的稅收減少,描繪這種稅收與稅率關系的曲線叫做拉弗曲線。
在全球自由貿易體系中,因為資本是自由流動的,資本天然愿意流向投資安全且回報率高的地方。一國的低稅收會提升在該國投資的資本回報率,短時間內似乎會讓政府收入減少,但是很快會通過吸引資本流入來促進本國的經濟繁榮,從而擴大稅收來源和數量。這也是特朗普在美國推廣且已產生效果的“供給學派”的經濟政策。
未來在吸引資本回流本國的國家間經濟競爭中,各國都會采用各種政策手段,我國政府應該比美國政府擁有更多的政策工具,這是因為我國可以采取降稅以外其他降低經濟成本的供給側改革手段。對國際資本的安全性和回報率來講,我國擁有40多年改革開放以來所形成的巨大的市場,在實施供給側改革后的投資安全性和回報率不言而喻。
金融成本、土地成本和交通物流成本與稅收一樣,也存在一個拉弗曲線。這些領域的高成本,可能會給這些行業的國企帶來一時的壟斷收益,但是會加重我國實體經濟本來就不堪重負的負擔,減少全社會的經濟收益,由此產生的經濟衰退最終還會傳導到這些壟斷部門。我們把這種拉弗曲線的現象稱為“瓶頸負荷”現象,這就相當于一個人可以負重15kg走10km,如果搬運貨物走500m,他可以走20回,運送300kg貨物,你現在讓他負重30kg,他走不了1km就腰肌勞損了。
稅收、金融和土地、交通物流等經濟成本不是針對某一個行業而言的,而是影響整個經濟的“瓶頸負荷”,也就是說,這些“瓶頸負荷”的受益者如政府和國有控股的銀行及鐵路、公路的所有者們所獲得的局部收益,尤其是壟斷性的超額收益,會成為整個社會經濟前行的重負,以及制約經濟增長的瓶頸,我們把這些行業稱為“經濟瓶頸行業”。如果采取供給側改革手段來降低這些行業的成本,就可以快速提振經濟,并通過資本回報率的上升,吸引海內外資本進入中國市場。這個政策手段要比寬松的貨幣政策和債務型驅動經濟增長模式更加長期有效。經濟復蘇與繁榮反過來則會增加政府的稅收和相關國有企業的收益,這將是多贏的局面。
當然,一些“經濟瓶頸行業”的國有企業有些已在虧損,有的還伸手向中央政府要補貼,如何讓他們降價呢?這就是我國經濟轉型要打的改革攻堅戰,要放開石油的進口、加工和加油站這些領域,鼓勵更多的海外資本、民間資本進入,用市場競爭來降低我國經濟的“瓶頸負荷”。經濟復蘇和向好的關鍵,就是要提升資本的回報率,“三降”對提升資本回報率有著直接的作用,會大大提振國內市場和國際資本的信心。
(2)“三降”的基本原則。
在研究供給側改革的政策工具時,應該樹立一個原則:要把除了稅收以外的國家可控的經濟“瓶頸負荷”,按照電費和水費一樣的定價原則,在經濟不景氣時期盡可能控制到最低,這類行業以不盈利或微利為主,并采取競爭條件下的特許經營模式。
政策研究要關注有哪些行業屬于“經濟瓶頸行業”,通過對這些行業進行定價來調控經濟,要比簡單的“放水”貨幣政策或增加政府投資的財政政策更加有效。“經濟瓶頸行業”也是經濟杠桿,在經濟衰退時,以局部收益的減少換取整體收益的增加;在經濟過熱時,還可以通過提升這些行業的價格,對經濟過熱予以抑制。
屬于“經濟瓶頸行業”的國有企業或者國有控股企業,應當不以盈利為主要目的,如果以盈利為目的,這個行業就應該完全開放,容許海內外資本進入。我們不能只看到這些企業的盈利和稅收,而忽視了它們所帶來的“瓶頸負荷”的副作用,以及由此所產生的經濟不振和整體稅收的下降。
(3)關于“三降”政策工具的具體建議。
1)所得稅。為了鼓勵增加就業,對于全年人工工資占企業總收入50%以上,創造就業崗位超過50人的企業,所得稅可以繼續下調或全部減免。對于初創企業,在未盈利階段,實施增值稅不能抵扣部分,可以全部或部分返還政策。
2)貸款利率。銀行貸款利率下降3%,存款利息也下調1.5%,鼓勵儲蓄存款轉向資本投資。這也是寬松的貨幣政策唯一可以使用的手段。從發達國家的歷史來看,利率下行將是一個長期趨勢。
3)土地出讓金。土地出讓金從一次性收取,轉變為按照土地使用權的年限每年收取地租的方式。收取方法為按照當時招拍掛或協議的價格基數平均到每年,每3年按照當時的土地年平均價格進行一次調整。這樣的好處有3點:一是依賴土地財政的地方政府不能在本屆通過一次性出讓土地的收入“寅吃卯糧”,把未來幾十年的土地收入全部花光,而不管下一屆政府。二是每年收取地租,可以不再收取房產稅。這樣還可以避免因一次性收取地租,在土地未來價格大幅上漲后會有當初低價賣地的遺憾。三是房地產的價格會因此大幅下降,由此帶來購房負擔的降低,可以快速提振內需。
4)交通收費。鐵路和高速公路定價按照水費、電費定價模式,實施下調和差異化區別對待政策。例如,除了蔬菜、水果和肉類等鮮活食品運輸免收高速費外,高速公路的貨運收費可下調一定比例,載人小客車收費可提升一定比例,從而鼓勵更多人依靠公共交通出行。
2. 什么是“一領”?
“一領”就是發揮我國政府引導基金的領投作用,在通過創新驅動戰略來實施向內生型經濟的轉型當中,起到杠桿化放大的作用,例如,2000億引導8000億市場資本,可以產生1萬億的科技創新資本——技術資本。
影響我國經濟質量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我國經濟增長的資本動力結構,其中基礎建設和房地產的比重過大,低端產能和互聯網模式占比都比科技創新的投資比例高很多。這也是迄今為止我國很少有出口競爭力的產品,即全球供應鏈不可或缺的產品的原因。例如,日韓貿易戰中日本制約韓國芯片產業的上游產品。雖然有些產品因我國的成本優勢,美國和西方不再生產,但不代表這些國家沒有恢復生產的能力。AI技術會加速很多產業擺脫對低勞動力成本的依賴,未來很多制造業也會回流至發達國家。因此,推動科技創新的技術資本將是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
政府引導基金轉型為國家技術資本投資基金,主要投資孵化各個行業細分領域的關鍵技術,培育無數個具有進口替代和出口競爭力的科創企業。只有培育出口競爭力不可替代的企業,才能遏制其他國家在高科技產業供應鏈上孤立中國的任何企圖。這方面可以借鑒日本在芯片上游行業增強出口競爭力的案例。而培育這些企業,需要從早期階段開始投入。相比美國華爾街和硅谷擁有充裕的技術資本,而我國卻嚴重不足,政府引導基金可以彌補這一缺陷。引導基金轉型技術資本后,可以用市場化手段交給專業團隊管理和運營,并建立業績考評機制。
內生型經濟是創造新需求的經濟,因此既是創新驅動的經濟,也是供給側改革的經濟。供給側改革除了降低經濟成本,為供給端(投資)提供動力之外,還要通過供給端的創新,為需求端(消費)創造出新的需求。
我國在十八大提出的創新驅動戰略和之后的供給側改革,應該都是向內生型經濟轉型的重要舉措。因此,要審視多年來創新驅動戰略在實施當中,創新不足、動力缺失的問題;在供給側改革當中,要重視稅收等經濟成本降低不足,工具手段沒有充分利用,以及供給端創新能力偏弱等問題。
中美貿易戰背后是經濟環境和創新環境競爭之戰。大國間經濟環境的競爭,就是在彼此競爭“供給學派”的經濟政策力度。我國政府比美國擁有更多的政策手段和工具,也有深化改革的廣闊空間。2020年,嚴峻的經濟形勢正在倒逼我國要深入和實質性地推動創新驅動戰略與供給側改革。因此,2020年也是我國在危險中把握機遇,并向內生型經濟轉型的關鍵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