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同福



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一場突發瘟疫的公共衛生事件,給蘇區群眾及紅軍的健康和社會的穩定帶來極大威脅。當時,經濟不發達的蘇區有四種傳染病在蔓延,即瘧疾、痢疾、下肢潰瘍和疥瘡。
瘧疾,又叫打擺子,是由蚊子叮咬人后,將其體內寄生的瘧原蟲傳入人體而引起的疾病,以周期性冷熱發作為最主要特征,居中央蘇區流行的四大常見病之首。據總衛生部統計,在紅軍中四季皆有許多此病人,每年因瘧疾而死的人甚多,在瑞金壬田區第一鄉,3個月內因瘧疾死了80多人。
痢疾,不僅是四大常見病之一,而且具有極強的傳染性。生急性痢疾幾天就死,慢性痢疾則一兩個月不愈。這種疾病主要是飲食不衛生所致,有很多地方的群眾都是吃池塘水,每年因此病而死亡的不下幾千人。當時有上報:安遠縣沙含區因痢疾死亡10余人,寧都縣數月中發生痢疾,被傳染者有1300余人,固村閔原東山壩等區,因病而死者100余人。
下肢潰瘍,當地稱爛疤子,是下腿和腳潰瘍流膿。這種病表面上看去傷口不大,但感染而潰爛的病灶發展非常快,常波及肌肉和其他軟組織,發展成骨髓炎造成殘疾,甚至致人死亡。這種病主要是戰士平日由于飲食條件差,難得吃上新鮮的蔬菜,每天只憑少且缺鹽的竹筍或辣椒下飯,導致營養不良。
疥瘡,是蟲寄生于人體皮膚表層內引起的一種皮膚病,擾得指戰員夜不能眠,長久不愈,具有較強的傳染性。
紅軍建立中央蘇區前,贛閩一帶的縣城只有一些規模不大的私人診所和藥鋪,以及游方郎中和擺地攤的草醫草藥,大多數縣城都沒有公立醫院。這些錯綜復雜的疾病,在某些方面考驗著新生的紅色政權的領導者。
政府重視 ?組建機構
1931年冬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后,蘇區的衛生工作由中央和地方蘇維埃政府的內務部管理。此后不久,就發起了一場衛生防疫運動,這次運動是因應對突發瘟疫的險情而發起的,蘇區黨政領導人利用排除險情之機,將一場應對突發瘟疫的公共衛生事件,因勢利導成一次頗具規模的群眾、全面性的衛生運動,有效遏制了瘟疫的擴散。
當時各種傳染病的肆意流行和爆發,嚴重損害了中央蘇區軍民的健康和部隊的戰斗力,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和蘇維埃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成立后,蘇區的衛生事業加快了發展步伐。1932年2月在瑞金創辦了紅軍軍醫學校,1933年8月改名為紅軍衛生學校;衛生行政管理方面,軍隊系統于1932年10月將紅軍總軍醫處改設為紅軍總衛生部。軍團和師一級設立了衛生部,團設衛生隊,連級單位設衛生員。
為了加強對醫療衛生工作的指導,軍委總軍醫處于1931年秋創辦了向紅軍和全蘇區發行的《健康報》,1933年夏又增辦了內部刊物《紅色衛生》,專門刊載有關紅軍醫療衛生工作的評論、消息、衛生簡訊和衛生知識。
在地方,從中央到省、縣蘇維埃政府,由內務部分管衛生工作,鄉、村成立衛生小組。醫療機構方面,軍委所屬的紅軍后方總醫院下設7個后方醫院;各軍團和軍區也分別設立了后方醫院和野戰醫院。紅軍傷病員的醫療后送體系由軍委后方辦事處統一領導,前線傷病員能很快后送救治。紅軍中的醫療機構的醫生,經常為駐地群眾免費看病,傳授衛生知識。
為方便地方工作人員和工農群眾看病,1933年初,毛澤東動員傅連暲將福音醫院遷到瑞金,成立了中央紅色醫院,后改稱為蘇維埃國家醫院;在各省、縣蘇維埃政府駐地和一些大的集鎮、鄉村,建立了醫療診所。
中央紅色醫院借用瑞金羊岡的幾座祠堂和一些民房,設有西醫診療室、中醫診療室、手術室、藥房和病房等,門前一口大池塘,便于洗滌。稍遠處有綿江河,周圍有綿延的岡巒和青蔥的樹木,利于調節空氣和人的情緒。醫院成立后就接收了大批傷病員,醫院除擔負為黨政軍中央機關工作人員治病的任務外,還給紅軍和附近群眾治病,在加強醫療工作的同時,黨和蘇維埃政府對蘇區的衛生防疫問題予以高度重視,并把改變人們長期養成的不良衛生習慣,當作移風易俗的一項重要內容。
1933年3月18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內務部頒發了第一個蘇區防疫法規——《蘇維埃區域防疫條例》,同時頒布了蘇區第一個衛生運動宣傳指南——《衛生運動綱要》。
1934年3月10日,中央級機關籌建的中央防疫委員會成立,并決定于3月16日至23日舉行防疫運動周。臨時中央政府的機關報《紅色中華》,也刊登了大量有關蘇區醫療衛生工作方面的文章。
教育宣傳 ?防范未然
紅軍軍醫學校還編寫和翻印了許多講義,基礎理論的、實際應用的都有,內容簡明扼要,對培訓學員、普及醫藥衛生知識,起到重要作用。其中有《病理學》《簡明藥物學》《實用內科學》《實用外科學》《簡單繃帶學》《簡明細菌學》《診斷學》《處方學》《衛生學》《外科總論》《皮膚花柳病》《眼科》《傳染病預防法》《耳科》《婦科》《產科》《內科消化病學》《藥物學補錄》《生理衛生常識》《生理解剖圖》《凍瘡的預防和治療方法》《西藥學》《實用外科藥物學》《臨癥便覽》等幾十種。
中革軍委總衛生部、中央內務部及其衛生管理局也編印出版了一些醫療衛生方面的小冊子,既供紅軍衛生學校使用,也發給地方上作衛生防疫工作的指導,其中有《醫學常識》《衛生常識》《四種病》等。在現存的《衛生常識》封面上,還印有“贈給二蘇大會代表”字樣。根據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博物館的收藏文物來看,以上講義、小冊子,多數為油印、石印物,少數鉛印。
1932年初的衛生運動,具體要求是:每地規定每月舉行一次衛生運動,發動男女老少,有組織的分組打掃環境;焚毀骯臟東西,清洗村莊臭水溝;污穢的地方用石灰水消毒;不吃腐爛的東西;掩埋腐尸,并對放過死尸的地方進行石灰水消毒;不與傳染病人共吃共用,將病人送醫院治療。
1932年1月13日,《紅色中華》發表題為《大家起來做防疫的衛生運動》的社論。1932年8月28日的《紅報》社論指出,“組織采藥隊,到各地采辦各種草藥”。1933年2月13日,《紅色中華》發表題為《加緊防疫衛生運動》的社論,號召進一步搞好防疫衛生工作,做到“養成他們的衛生習慣”,“注意到別人,注意到公共衛生”。為此,除利用各種宣傳工具和渠道如壁報及一切小報,在廣大群眾中進行宣傳發動外,還要求組織群眾的衛生委員會在禮拜六義務勞動日,指導和參與清潔工作,打掃環境與個人衛生;對群眾進行必要的衛生常識教育,解釋各種傳染病的來源和預防方法;組織檢查衛生和清潔的突擊隊,經常檢查機關、部門及群眾家里的衛生狀況,好的鼓勵,差的批評,促其改正。這些要求和措施,首先在臨時中央政府所在地瑞京(金)范圍得到貫徹落實。1934年6月12日的《紅色中華》詳細介紹了用常山、柴胡治療瘧疾的方法。許多有關衛生防疫的法規、條令中都有“禁止吃辣椒”的規定。
瑞京(金)人民熱烈響應臨時中央政府號召,在防疫衛生方面做了許多實際工作。他們以毛澤東帶領沙洲壩群眾挖井為榜樣,積極籌集經費,開挖水井。云集區就在洋溪的造幣廠和高級列寧師范所在地村子挖了深井,讓軍民改掉長期飲用池塘水的老習慣。同時清理下水道,改變人畜混居之陋習;組織衛生突擊隊,不定期進行衛生檢查。
政府主導、群眾積極參與的防疫衛生運動,有力地抑制了蘇區內各種疫病的發生和蔓延,保障了軍民健康,同時對蘇區的移風易俗發揮了顯著作用和深遠影響。
制定法規 ?有章可循
《蘇維埃區域防疫條例》第1、2條,說明防疫對象與范圍。凡曾經作戰受過敵人摧殘,及發生過9種傳染病(霍亂、赤痢、腸窒扶斯即傷寒、天花、發疹窒扶斯即斑疹傷寒、猩紅熱、白喉、鼠疫、流行性腦脊髓膜炎)的地方,皆須舉行防疫。防疫范圍以區為單位。
第3條詳列防疫辦法;第4、5、6條分別規定已經發生傳染病的處置方法;確因患傳染病致死的尸體如何處置;說明飲用水和飲食物的清潔事宜。第7、8條指出政府須領導群眾,春夏捕蠅冬滅鼠;規定各級政府及紅軍衛生機關要在群眾中經常作廣泛的衛生宣傳。
《衛生運動指導員工作綱要》內容,分為關于組織領導方面、關于診斷施藥方面、關于工作檢閱方面三部分。其中第二部分稱:中央內務部曾購買一部分藥品,專為供給江西災區之用,各前往江西災區之指導員可攜帶少許日常需要之藥品(如碘酒、仁丹之類)到時應用。各鄉村、街市需用之石灰水及捕蠅器具等,由鄉政府領導群眾集資購置。對一些平常病癥,各指導員可就近施藥;遇危重病癥,病人家屬無法診治的,可就近介紹到政府或紅軍醫院診治。
內務部頒布第一個蘇區衛生運動宣傳指南《衛生運動綱要》時,是1933年3月,當時正是細菌容易滋生的時節,對造成蘇區群眾性衛生運動的有關問題,進行通俗易懂的解說。《綱要》號召全蘇區各地政府全體群眾動員起來,向著污穢和疾病,向著對于污穢和疾病的頑固守舊、迷信愚昧的思想習慣做頑強的堅決的斗爭,造成一個普遍的衛生運動。
《綱要》指導群眾講衛生,要通光、通氣、通水、煮熟飲食、清除污穢、消滅蒼蠅、隔離病人;著重說明怎樣做衛生運動:要有衛生運動的組織;要做衛生運動的宣傳;要舉行衛生競賽;要規定衛生運動日;要做衛生檢查。總之,要動員、依靠群眾,和政府一起來做。
培訓人才 ?重視實踐
為解決藥品和醫療器械緊缺的問題,中央蘇區辦起了衛生材料廠,唐義貞任廠長,土法上馬、因陋就簡生產酒精、紗布、綁帶等敷料和中草藥丸劑。中革軍委還發布訓令,要求由軍委總衛生部統一采購和分配藥品。國家外貿局和各外貿分局克服困難,從白區采購回大量緊缺的藥品器材。
發展蘇區衛生醫療事業,最要緊的是要有人才。僅靠中央派來和爭取被俘的國民黨軍醫為紅軍服務,遠遠不能滿足需要。1932年2月,中革軍委創辦了紅軍軍醫學校。學校由賀誠兼任校長,彭真(彭龍伯)兼教務主任,起初只有2名業務教員和1名政治教員。第一批學員共20余人,他們克服文化程度低,教材、教具缺乏等實際困難,于1933年4月完成學習計劃。隨后又招收了2批學員。1933年8月,紅軍衛生學校擴大了規模,學員發展到四五百人。教學條件也有了改善,有了圖書室、模型室、標本室、動物實驗室、解剖室、細菌培養室和檢查室,還有化學實驗室和瓦斯預防研究室等。這所衛生學校先后培養軍醫200余名,衛生長、衛生員、藥劑師、護士等四五百人。此外,1931年冬,傅連暲在長汀創辦了紅色醫務學校,培養了一批醫務人員。這些紅軍自己培養的醫務人員,緩解了紅軍部隊和蘇區地方的急需。他們中許多人后來成為醫療衛生戰線的領導骨干和專家。
以前,這里農村的農民不講衛生,喝生水、生病叫魂、停尸不埋、棄嬰河內、早婚等陋習根深蒂固。紅軍部隊由于戰事頻繁,條件艱苦,也存在許多不講衛生的習慣,嚴重影響部隊和人民群眾身體健康。黨和蘇維埃政府認真總結了蘇區和紅軍醫療衛生工作的經驗教訓,從實際出發,確定衛生工作必須貫徹“預防為主”的方針。紅軍各級領導機關和地方各級政府,都十分注意教育紅軍指戰員和人民群眾破除陳規陋習,講究衛生,堅決同一切不衛生習慣作斗爭。
1932年毛澤東在指示建立中央紅色醫院時強調,對疾病的預防和治療要結合進行。據傅連暲回憶,1932年毛澤東曾與他探討過一個令他一生刻骨銘心的問題:他們看到很多松樹的樹身上掛著一條條黃色半透明的膠汁,毛澤東在松樹下站住了,用手指著膠汁頗有興趣地說:“你看,這膠汁是從一塊傷痕上流出來的。樹受了傷,用自身流出來的膠汁來醫治;人也一樣,負了傷,得了病,主要靠自己的抵抗力恢復健康,是不是這樣?”傅連暲很快就明白了毛澤東這段話的意思:吃藥打針只能起輔助作用,增強傷病員自身的抵抗力才最重要。自然,預先增強紅軍戰士的體質也很重要。實際上,這也是當時蘇區大多數領導人的思想。
全民齊動 ?群眾熱情
黨和政府的號召,得到了蘇區軍民的熱烈響應,一個群眾性的衛生運動在蘇區城鄉熱烈開展起來。家庭之間、村組屋場之間、區鄉之間乃至縣之間、紅軍各部隊之間,都開展了轟轟烈烈的衛生競賽,優勝者獎旗登報上紅榜,并給予物質獎勵。毛澤東在《長岡鄉調查》中對群眾衛生運動寫道:“將居民編為衛生班,按住所接近,四五家、七八家,十一二家為一班,七八家一班的多。有班長。” “雖規定五天大掃除一次,實際七天一次的多,十天的也有。” “以上各項,不做的,發動兒童團恥笑他,特別那些衣服不潔的。文明戲中也唱了衛生運動。”并將其公共衛生工作經驗向全蘇區推廣。紅軍中衛生防疫工作做得更好,對于促進指戰員們的身體健康,發揮了很好的作用。在這次群眾性的衛生防疫運動中,中央蘇區公共衛生領域逐漸形成了良好的衛生習俗。
1932年3月25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西河特委發布公函,指示各級團部開展個人與公共衛生運動,并在有關公共衛生的要求中號召團員“培植森林以新鮮空氣”。
由于國民黨的嚴密封鎖,蘇區的西藥十分缺乏。中央蘇區在《紅色衛生》上發表《我們目前的緊急任務》,倡導“在敵人封鎖下,在藥品困難的環境中,更應該采用中藥,加以制造或者配制”。各級蘇維埃政府、醫療機構克服種種困難,通過采集中草藥、自制中藥,通過合作社籌辦中藥材、開辦藥廠生產中藥、積極研制新中藥。1933年6月,時任紅軍衛生學校校長的陳義厚撰文呼吁,要“遴選技術人才,加緊制造藥品材料……關于中藥要耐心試用,因為中藥的用量過少,絕少發生效力,試驗的結果請通知《紅色衛生》編輯部以便登載,使各衛生機關采用,或請衛生材料廠配制分發”。
1934年3月13日,周恩來發表《五次戰役中我們的勝利——論持久戰》中提出:“如衛生方面,我們能夠自己制造藥品器材,有些自制藥品比西藥的效力要好些。同時我們的藥能及時地趕上部隊的需要,如在今年我們每個紅軍戰士都能夠種上牛痘。”正是中央蘇區自力更生創辦自己的制藥廠,解決了革命根據地軍民藥品籌措的困境。
懲教結合 ?效果顯著
中央防疫委員會特別強調要注意與防疫聯系的幾項工作:一是防范反革命分子利用落后群眾的迷信觀念造謠,破壞防疫工作;二是要把衛生運動變成群眾運動之一,建立最低限度的經常衛生工作。
1934年春,瑞金黃安、武陽、下肖等區疫病流行。“有些反革命藉此造謠,謠傳壬田區有‘觀音菩薩顯靈能‘醫治百病,保佑人口平安等,鼓動一幫落后的群眾去燒香朝拜。”而事實是壬田區竹桐鄉草鞋坪高八仙地方,在頭年夏歷十月崩下一塊巖石,涌出一股山水,幾個和尚、道士即趁機進行迷信活動。不但汀州、博生、石城、會昌等數縣的群眾前往進香、輸捐,甚至連隘前、合龍、云集等區鄉負責人也只身或帶隊去禮拜祈福。國家政治保衛局迅速偵破了此案,中央教育部派出專員到壬田去指導反封建迷信的斗爭。司法部也考察了合龍等區裁判部工作,嚴厲懲處了那些向封建迷信投降的區鄉蘇工作人員。
中央蘇區各級政府通過各種措施抓疾病防治,同時在群眾中加強衛生防疫知識的宣傳和教育,發動群眾科學防病治病,組織人民群眾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參加到衛生防疫運動中。他們因地制宜,因陋就簡,采取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辦法防病治病,收到明顯的衛生防疫的效果:既在整個中央蘇區革命時期防止了惡性傳染病疫情的爆發,保衛了蘇區軍民的生命安全,保障了蘇區革命的發展;又對今后的衛生防疫工作積累了具有現實指導意義的經驗。
(責任編輯:巫勇)